元成宗铁穆耳登基的第三年,江南的春雨终于洗去了连年灾荒的阴霾。从大都到临安的官道上,流民渐渐少了,曾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的农人,如今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眼里映着新绿的秧苗,那是历经旱涝后,土地重新焕发生机的颜色。茶肆里的八仙桌旁,穿粗布短打的商贩放下粗瓷茶碗,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如今赋税轻了,每亩地能多收两斗米,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这话顺着春风飘进路过的驿卒耳中,也飘进了大都皇宫的角楼。这是真金太子生前念兹在兹的景象,也是铁穆耳登基后“守成”政策最实在的成果。他继位之初,便罢黜了阿合马余党,减免江南积欠的赋税,又派钦差巡查各地赈灾,硬生生将濒临崩溃的民生拉了回来。可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却在皇宫深处的紫檀殿里,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议事会已开了近一个时辰,檀香在殿内萦绕,铁穆耳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户部尚书捧着账册,声音微微发颤:“启禀陛下,江南税银已入库三成,虽有结余,但需预留部分应对夏季可能的江淮水患,此外,西北军饷也需及时拨付……”
话未说完,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玉镯碰撞声,皇后卜鲁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户部尚书此言差矣。漠北各部乃我蒙古根基,去年冬寒,牲畜死伤无数,今年的赏赐若不加倍,岂不让他们寒了心?水患尚未发生,何必过早忧虑?”
铁穆耳皱了皱眉,指腹在御案的龙纹上轻轻摩挲。卜鲁罕出身蒙古弘吉剌部,自他登基后,便时常以“维护蒙古旧制”为由,替娘家人和保守派贵族求赏。此前他念及夫妻情分,也为了稳住蒙古勋贵,多有纵容,可如今国库刚有起色,民生尚未完全恢复,哪有多余银钱挥霍?
“皇后,”铁穆耳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漠北去年刚得过赏赐,今年江南刚缓过来,百姓需休养生息,民生为重。赏赐之事,待秋收后再议吧。”
屏风后的卜鲁罕脸色一沉,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却没再争辩。她清楚铁穆耳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在朝政上有自己的底线。散会后,卜鲁罕踩着绣着金线的宫靴,快步回到中宫,殿门刚关上,她便厉声吩咐侍女:“立刻去请安西王阿难答,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让他从侧门进来,不得声张。”
侍女不敢怠慢,匆匆离去。半个时辰后,身着常服的阿难答走进中宫偏殿,他是忽必烈的孙子,常年镇守西北,手握十万兵权,因不满铁穆耳“重汉轻蒙”的政策,与卜鲁罕素来交好。卜鲁罕屏退左右,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马奶酒,烛火映着她阴狠的侧脸:“安西王可知,如今铁穆耳身子越来越差,昨夜咳了半宿,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更重要的是,他无子嗣,这皇位,总不能落到真金其他支脉手里吧?”
阿难答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神闪烁不定。他觊觎皇位已久,可铁穆耳虽无子嗣,真金一脉还有其他后人,若贸然行动,恐遭天下非议。“皇后的意思是……”他放下酒杯,声音压得极低。
卜鲁罕将一枚虎符碎片推到阿难答面前,青铜的碎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朱砂印记:“这是京畿卫戍军的调兵符,我费了好大劲才拿到一半,另一半在铁穆耳的寝殿暗格里。你只需在外造势,声称铁穆耳病重,欲传位于你,再率军向大都靠拢;我在宫内策应,待你兵临城下,便设法拿到另一半虎符,打开城门。届时,你登基为帝,我做太后,共享这江山,如何?”
阿难答盯着虎符碎片,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便能坐拥天下,输了便是满门抄斩。沉默片刻,他猛地仰头饮尽杯中酒,将虎符碎片揣进怀里:“好,我信皇后一次。三日之内,我便以‘护驾’为名,率军东进。”
他们不知道,这番对话,被窗外廊柱后的一个小宫女听了去。这宫女名叫翠儿,是朵颜安排在中宫的眼线,自从真金太子去世,朵颜便剪去长发,卸下钗环,不再过问情爱之事,一心辅佐铁穆耳,暗中盯着保守派贵族的动向。当晚,翠儿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中宫,将听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朵颜。
朵颜听完,脸色骤变,当即拿着翠儿的证词,匆匆赶往铁穆耳的寝殿。彼时铁穆耳正因咳疾卧病在床,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听闻卜鲁罕与阿难答的密谋,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侍女递来的锦帕上,竟染了点点血丝。
朵颜连忙扶着他的后背,轻声劝道:“陛下息怒,如今不是动气的时候。阿难答手握西北重兵,卜鲁罕在宫内经营多年,若硬拼,恐伤及陛下安危。”
“那怎么办?”铁穆耳喘着气,眼神里满是绝望,“我无子嗣,难道真要让这江山落入逆贼手中,辜负父皇的托付?”
朵颜沉吟片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两个名字,她眼睛一亮,连忙说道:“陛下忘了?真金次子答剌麻八剌有两个儿子,长子海山如今在漠北统领大军,次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在怀庆府读书。他们是真金正统血脉,论辈分是陛下的侄子,且海山勇猛善战,深得漠北将士拥戴。若能请海山回来,定能压制阿难答的势力!”
铁穆耳眼前一亮,他确实记得海山。那孩子自幼在军营长大,十岁便能弯弓射箭,十七岁便随大军出征,立下不少战功。只是海山常年驻守漠北,与他素无往来,又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让他及时赶回?
“我去送信。”朵颜主动请缨,语气坚定,“我曾随太子殿下去过漠北,认识海山身边的副将孛罗,也知晓漠北的路线。只要我乔装出行,定能避开关卡,将信送到海山手中。”
铁穆耳看着朵颜,眼中满是感激。他知道朵颜是父皇最信任的人,有她去送信,他才能放心。次日清晨,朵颜换上一身粗布男装,将铁穆耳的密信藏在腰带夹层里,扮成一个贩卖茶叶的商人,悄悄离开了大都。
她一路向北,避开阿难答设在沿途的关卡,有时为了躲过关卡检查,甚至要绕远路走山路。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啃干粮,夜里便在破庙里歇息。历经半个月的奔波,她终于抵达漠北军营。当孛罗看到朵颜,又接过铁穆耳的密信,当即不敢耽搁,立刻带她去见海山。
海山正在军帐中查看地图,听闻有人从大都来,还带着叔父的密信,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当他展开信笺,看到铁穆耳熟悉的字迹,得知卜鲁罕与阿难答密谋篡位,皇位岌岌可危,当即拍案而起,腰间的佩剑因震动而发出“嗡”的声响:“敢谋逆者,我必诛之!”
他立刻召集将领,在军帐中议事。“阿难答狼子野心,竟敢觊觎皇位,若不速速平定,恐危及祖宗基业!”海山的声音铿锵有力,“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整军,三日后南下,务必在阿难答抵达大都前,将其拦截!”
将领们纷纷领命,帐内响起整齐的应答声。临行前,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也从怀庆府赶来,他虽常年读书,却也有几分英气。兄弟二人在军帐中相对而坐,爱育黎拔力八达看着兄长,语气郑重:“兄长此次南下,责任重大。若能平定叛乱,我愿辅佐兄长稳定朝堂,绝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海山握住弟弟的手,眼中满是信任:“好!此次南下,若能成功登基,我便立你为皇太弟,兄终弟及,绝不让祖宗基业旁落。”
爱育黎拔力八达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兄长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三日后,海山率领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南进发。漠北的风沙吹在将士们的脸上,却吹不散他们的斗志。大军南下的消息,很快通过驿站传到了大都。卜鲁罕和阿难答得知后,慌了手脚。阿难答原本计划率军东进,可如今海山已抢先一步,他若继续前进,恐遭夹击,便想率军退回西北,却被海山的前锋部队拦住了去路。
卜鲁罕则想在宫内发动政变,她派人去寝殿搜寻另一半虎符,却发现铁穆耳早已趁她不备,收回了她手中的虎符碎片,交给了朵颜。如今京畿卫戍军已被朵颜接管,她手中再无兵权,连中宫的侍女都对她阳奉阴违。
至大元年正月,海山的大军抵达大都城外。阿难答的部队节节败退,最终在通州被海山生擒;卜鲁罕想躲进中宫的密道,却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侍女们绑了出来,押到海山面前。
大都皇宫的太和殿前,海山身着铠甲,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两人。卜鲁罕的头发散乱,脸上没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恐惧;阿难答则低着头,不敢与海山对视。海山冷声道:“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念在你们是皇室宗亲,赐你们自尽,留全尸。”
当日,卜鲁罕和阿难答在关押他们的宫殿里自缢身亡,这场历时一个月的叛乱,终于平定。
一个月后,海山在大都举行登基大典,是为元武宗。他身着明黄色的龙袍,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台阶,接受百官的朝拜。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他便下旨追封父亲答剌麻八剌为“顺宗昭圣皇帝”,将其牌位迁入太庙,与真金太子的牌位并列;又大肆封赏漠北军功贵族,不仅赏赐金银珠宝,还授予他们世袭的爵位和封地,以犒劳将士们的功劳。
只是此举也埋下了隐患,大量的赏赐导致国库开支激增,不到半年,原本有结余的国库便出现了亏空。朵颜看在眼里,忧心忡忡,便趁着朝会结束后,去御书房见海山。
“陛下,”朵颜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如今国库空虚,若再继续大肆封赏,恐重蹈阿合马时期财政混乱的覆辙。不如效仿真金太子,减免江南地区的赋税,鼓励农耕,让百姓休养生息,待粮食丰收、税银增加后,再考虑封赏之事,以充实国库。”
海山正沉浸在登基的喜悦中,闻言有些不悦。他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我蒙古将士为平定叛乱立下汗马功劳,岂能不赏?若寒了将士们的心,日后谁还会为朝廷效力?至于国库,日后再想办法便是,总会有解决之道。”
朵颜还想再劝,却被海山打断:“姑姑放心,我不会忘了真金爷爷和贞慧皇后的心血。”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对了,贞慧皇后的陵墓年久失修,去年冬天还塌了一角。你派人去修缮一番,待修缮完成后,我亲自去祭拜,以表对真金爷爷一脉的认可。”
朵颜心中一暖,她知道海山虽重视军功,却也没有忘记真金太子的教诲。她躬身应下:“老奴遵旨,定当妥善安排。”
三个月后,贞慧皇后苏婉清的陵墓修缮完成。祭拜那日,海山穿着素服,带着爱育黎拔力八达和朝中大臣,来到陵墓前。墓园里的海棠树已开花,粉白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海山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贞慧皇后”四个字,想起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的,真金与苏婉清的故事,他们在江南的烟雨中相遇,在大都的皇宫里相知,共同为百姓谋福祉,却最终阴阳相隔。
他整理了一下素服的衣襟,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郑重:“真金爷爷,贞慧奶奶,孙儿海山,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定能守住这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
风拂过墓园,海棠花纷纷落下,像是无声的回应。只是海山不知道,他许下的承诺,很快就要面临新的考验,朝堂上,被封赏的贵族开始结党营私,腐败之风渐起;国库的空虚越来越严重,户部尚书每日都在发愁如何筹集军饷;更重要的是,他与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之间,那看似牢固却暗藏裂痕的“兄终弟及”约定,也在权力的诱惑下,渐渐出现了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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