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兵制度的计划既定,便需人手推行这等深入乡里、与根深蒂固的宗族势力争夺影响力的细致工作,自然不能一蹴而就。
选农兵也不需要李来亨这二把手事事亲力亲为,任务主要落在了兵科下属的几名干练哨总、都尉以及刑科新招募的几位略通文墨、口才便给的吏员身上。
他们带着简单的告示文书,以及几车用作敲门砖的米面,开始小心翼翼地敲开赣西山区一个个村庄紧闭的大门。
第一站便是升乡寨附近的溪口村,带队的是兵科的一位年轻都尉名叫孙岩,原是孩儿营出身作战勇猛,刘处直给刘能奇准备了上百基层军官,但是现在兵没有这么多,他们无兵可带。
所以很多人暂时就从事了其余方向的工作,很多什长、哨总一类的基层军官无兵可带就进了衙门工作,孩儿营出身的基本上识字认字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日后大扩军后的骨干
孙岩自十六岁成年后在湖广同官军打过几仗还拿过先登之功,但面对乡民却显得有些青涩,他带着两名士卒和一名刑科书办拉着几袋米面,来到了距离升乡寨不远的溪口村。
村口大树下几位老人正在抽着旱烟,眼神不善的打量着他们,孙岩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各位老丈我们是权将军麾下,奉命来咱们村宣讲新政组建农兵会保境安民,这是利于大家的大好事。”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溪口村的陈姓族老,他磕了磕烟袋锅眼皮都没抬:
“军爷咱溪口村小门小户自有族规约束,不敢劳烦军爷们操心,村里的事有祠堂在乱不了。”
孙岩耐着性子解释:“老丈,组建农兵是好事,参加农兵的青壮可以免一家田税!而且日后还能进入正兵吃粮拿饷。”
“免田税?”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激动了一下,但立刻被陈族老瞪了回去。
陈族老慢悠悠地说:“军爷税赋乃是朝廷……哦,是权将军定下的大事岂能说免就免,再说村里的后生都去当什么农兵,地谁种家里的老人谁管,咱们乡下人还是按老祖宗的规矩来稳妥。”
他指了指那几袋米面,“军爷们的好意心领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去给更需要的人吧。”
任凭孙岩和书办如何解释农兵的好处(调解纠纷、巡查治安)和限制(大事上报,无权私刑),陈族老只是摇头,嘴里翻来覆去就是祖宗规矩、村里的事村里管。
最终,孙岩一行人只能悻悻而归,米面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
在石陂村,情况稍好一些。带队的是刑科的一位老成吏员,名叫王远,以前在县衙做过一段时间书手,懂得些与乡民打交道的话术。他同样带着米面和告示,找到了石陂村的李族长。
李族长态度客气,但透着疏离:“王书办,权将军的新政我们听说了只是这农兵……毕竟是动刀动枪的事,村里后生笨手笨脚怕耽误了将军的大事啊。”
王远没有急于推销,而是先让手下将米面分发给几户看起来特别穷困的人家,引来一片感激之声,然后他才和李族长坐下来慢慢聊。
“李族长,农兵并非要天天舞刀弄枪主要是维护乡里调解些小矛盾,您想若是村里张三李四为了地界吵架或者王五家的鸡丢了,总要有人主持公道不是?农兵就是干这个的。”
而且免一家田税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李族长沉吟道:“主持公道……祠堂里族老们也能断。”
王远笑了笑声音压低了些:“族长,族老断事自然是公正的,但有时候,难免……咳咳,难免有些人家觉得族老更偏向自家亲近的房头,若是有了农兵按权将军定的明文规矩办事谁也说不出闲话,岂不是更显公正,也省了族老们的辛劳?
宗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房支之间、亲疏远近之间,矛盾暗流涌动。
李族长显然有些意动,最终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表示要和族里老人们再商议商议。
王远知道急不得留下告示和办公地点,方便日后来联系便告辞了,几天后石陂村有两个平日里与族长那一房关系不算密切、家境也一般的年轻后生,偷偷跑到升乡寨打听参加农兵的具体事宜。
龙湾村的情况比较特殊,村里主要有两大姓,林姓和钟姓历来明争暗斗,带队来这里的是兵科的一个哨总,名叫胡三。
他分别拜访了林姓和钟姓的族长,没有直接提农兵,而是先提及永佃权和五成租的新政,询问他们执行中是否有困难,暗示义军可以主持公道确保政令落实,不受对方刁难。
“两位族长权将军体恤乡民,欲在各村设农兵协助维持秩序落实新政,农兵人选,可由两姓各推荐若干共同组成。”
“参加者免一家田税,日后村里若有纠纷,小事可由两姓农兵协商调解大事再报官,如此既显公平也能避免些不必要的摩擦,二位觉得如何?”
这个提议,巧妙地利用了龙湾村内部的矛盾,林、钟两姓都担心对方在农兵一事上占便宜更担心如果自己不参与,日后在村务上会被边缘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及胡三承诺农兵首领由两姓轮流担任后,龙湾村最终成为第一批成功组建农兵会的村子之一。
像龙湾村这样顺利的毕竟是少数,推行农兵制度的前期走访了三四十个村子,最终成功建立起农兵会的只有七八个。
这些成功的村子,要么是内部矛盾可以利用,要么是宗族力量相对薄弱,或者是有像石陂村那样私下行动的积极分子。
每一个建立农兵会的村子,刑科都会派出专人,像魏隆手下的干吏,甚至魏隆本人偶尔也会亲自前往召集所有农兵和感兴趣的村民进行详细的宣讲,在龙湾村的打谷场上,魏隆对选上农兵的人开始演讲。
“农兵弟兄们,乡亲们!你们被选出来,是权将军和乡亲们对你们的信任!”
“你们的权力:一,调解邻里口角、田土小纠纷;二,巡查村寨,防火防盗;三,监督永佃权和五成租的执行,若有地主违规,可记录上报;四,协助征收安民粮!”
“你们的限制,都给我听清楚了!”
“一,绝不可动用私刑!打板子、沉塘、浸猪笼,那是犯法!”
“二,遇命案、抢劫、大的田产争端,必须立刻封锁飞报升乡寨刑科! 谁敢擅自处理军法不容!”
“三,不得欺压良善,索贿受贿! 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你们的待遇免一家田税,日后表现优异者,本人以及子弟若有资质可优先推荐进入义军学堂或者去军中当正兵!”
权力、限制、待遇,条分缕析,台下新入选的农兵们既兴奋又忐忑,而围观的村民中不少人脑子转的飞快像是在权衡,他们见过族老断案往往是谁家与族长关系近,谁家送的礼多谁就有理。
如今这按规矩办事、上报官府的说法,虽然陌生但不少人都觉得应该会比之前要公正许多。
李来亨听取着各方面的汇报,对进展缓慢并不意外,他对刘能奇说:“权将军,此乃水磨功夫急不得,宗族百年根基非一日可撼动,但只要这七八个村的农兵会能真正运转起来做出样子,让周边村子看到实惠和变化,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会有人心动。”
“尤其当族老们继续按亲疏远近断事,而农兵会却能按规矩给人公道时,人心向背自会分明。”
“我们不求速成但求根基稳固,让下面的人耐心些细致些,告诉那些已经建立农兵会的村子,我们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刘能奇对于这事也不着急,自打衙门挂牌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月了,推行的法令政策也多了都需要时间看到成效,只要事情在顺利的运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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