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为纸,鲜血为墨。
“救我,牛魔王。”
这五个歪歪扭扭,仿佛耗尽了书写者最后生命力的大字,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女儿国庆功宴所有的狂热。
空气中那股粘稠的血腥味,混合着金箔的奢华,构成了一种极致诡异的冲突感。
云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那该死的【通感】,让他“品尝”到了远比血腥更可怕的东西。
是恐惧。
是燃烧的生命。
还有一丝……被当做祭品,活活放干血液时的,那种最深沉的怨毒和不甘。
这封请柬,是用一个活生生的童子之血写成的。
女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久经沙场,却也被这请柬上附着的怨气所震慑。
“火焰山……”她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忌惮,“此地位于西域边陲,是一片三不管的妖魔之地,与我女儿国隔着穷山恶水,素无往来。五百年来,更无任何商队敢踏足那片区域。”
言下之意,这封请柬的出现,本身就透着诡异。
“牛魔王?”诛八界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疑惑。他擦了擦嘴角被女将军们强行灌下的酒渍,冷哼一声:“我记得,这是个占山为王的大妖头子,在天庭的案卷上也是挂了号的凶悍之辈。他求救,与我等何干?”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西行团队的目标是灵山,是那些伪佛。一个远在天边的妖王,是死是活,确实不关他们的事。
然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孙刑者。
因为在场众人中,若论及妖族,最有发言权的便是他。
出乎意料,孙刑者一言不发。
往日里那个上蹿下跳,话多得能烦死人的猴子,此刻却死寂得像一块石头。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女王手中的那封血书,一双火眼金睛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与狡黠,只剩下一片翻涌的,猩红的血海。
“咔嚓。”
一声脆响。
他手中那只由女儿国特产的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竟被他硬生生捏成了齑粉。
玉粉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云逍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捕捉到了。
【通感】反馈回来的,是孙刑者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那不是焦急。
也不是担忧。
而是一种……混杂了滔天愤怒、无尽悔恨、以及……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凛冽杀意的,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风暴。
这只猴子,有问题。
云逍的脑子飞速转动,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刚搞定一个灭国级的项目,从观音手里死里逃生,还白捡了个“云圣母”的头衔,社会性死亡了个彻底。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平,好好消化一下元婴期的修为,顺便思考一下人生。
结果呢?
庆功宴的果脯还没尝遍三百六十种,新的KpI就直接用血书拍在了脸上。
还是个指名道姓的S级紧急任务。
这工作强度,谁顶得住?
他刚想开口,用一套“风险评估与投入产出比”的理论,从战略层面否决这次救援行动,玄奘却先一步动了。
这位神经质的师父,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也没有说他的拳头又痒了。
他只是平静地从女王手中拿过那封请柬,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广场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这血,”玄奘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非牛非妖,是人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而且,是童子血。”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女儿国将士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们可以容忍妖魔之间的厮杀,但绝不能容忍对人类幼童的残害。
玄奘将那张薄薄的金箔捏在指尖,目光却落在了孙刑者的脸上,那张因极致情绪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你想去吗?”玄奘问。
这是一个问句。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孙刑者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紧紧闭上眼睛,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的东西。
良久,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血海沉淀,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三个字。
“他是我大哥。”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广场上,一片寂静。
云逍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躺平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玄奘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便走吧。”
他转身,那身宽大的红色袈裟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为师的道理,也该让那火焰山的妖魔,好好听一听了。”
决定下得突兀,行动却雷厉风行。
女王没有多问,立刻下令开启国库,为西行团队准备最好的补给。她深知,这些人将是女儿国未来的倚仗,此刻的投资,便是对未来的投资。
就在众人整装待发之际,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云逍身旁。
是杀生。
她依旧是那副净琉的少女模样,但那双眸子,却一半漆黑如渊,一半赤红如血,空洞得让人心悸。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遥遥望着西方,那是火焰山的方向。
“那里的味道……”她轻声开口,声音像是没有生命的琉璃在碰撞,“很饿。”
云逍一愣:“饿?”
“嗯,”杀生点了点头,“像我一样,很饿。但是……它的吃相,很难看。”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逍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能被杀生这个“神佛天敌”评价为“吃相难看”,火焰山里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师兄,”孙刑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酒葫芦,“路上喝。”
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下来,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但云逍知道,那只是表象。
“金大强呢?”云逍接过酒葫芦,随口问道。
孙刑者朝着角落努了努嘴。
只见那尊金色的铁疙瘩,正蹲在墙角,一动不动。他那金属脑袋上的电子眼,正冒着细微的火花,嘴里还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词。
“错误……逻辑悖论……大师兄……孕育……生命……无法计算……核心……过载……”
看来,“云圣母”这件事对这台老式傀儡的冲击,比观音被吃掉还要大。
云逍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去管他。
“走吧,二师弟。”
“好嘞,大师兄。”
腾云驾雾,一行人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女儿国,向着未知的西方疾驰而去。
夜空如洗,星辰璀璨。
但团队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路上,孙刑者罕见地没有耍宝,诛八界也收敛了浑身的杀气,只是沉默地驾着云。
不知过了多久,孙刑者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压抑,主动开了口。
“大师兄,你知道俺老孙以前是干啥的吗?”
云逍瞥了他一眼:“不是说在五指山下搞了五百年的房地产开发吗?”
“去你的,”孙刑者笑骂了一句,眼神却飘向了远方,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在被压之前,俺老孙,还有老牛,我们曾是这片大地上,最耀眼的妖族双子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
“那个时代,可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天庭还没那么霸道,灵山的秃驴也还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这片大地上,妖族天才辈出,何等风光。”
“俺和老牛,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不打不相识,两个无法无天的主,从东海之滨打到西牛贺洲,最后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干脆就在花果山摆了酒,拜了把子。”
“他为大哥,俺为小弟。”
孙刑者灌了一口酒,脸上泛起一丝红光。
“你知道吗?老牛那家伙,本体是大力神牛,天生神力,比俺老孙这身板可强壮多了。他那根混铁棍,舞起来也是虎虎生风。我们俩联手,闯过龙宫,闹过地府,一起睡过最美的女妖,也一起砍过最硬的仙神。”
“那时候,我们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们兄弟俩摆不平的事。”
他说得豪迈,说得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黄金时代。
就连一旁的诛八界,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也因为这番话,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或许,是想起了他也曾有过的,与佳人并肩的时光。
然而,云逍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因为他的【通感】,正在“品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孙刑者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英雄气概。
但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弥漫出的“味道”,却不是豪迈,也不是骄傲。
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像是一坛尘封了千年的烈酒,初闻时醇香扑鼻,细品之下,却只剩下呛人的苦涩与辛辣。
这只猴子,在撒谎。
不,他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但他刻意隐藏了故事的另一半,那个悲伤的结局。
为什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叱咤风云的妖族双子星,一个被镇压山下五百年,另一个,则沦落到要用童子血向外界求救?
是背叛?
还是……共同经历过一场,足以改变彼此命运的巨大悲剧?
云逍看着孙刑者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的侧脸,没有追问。
他知道,答案,就在前方的火焰山。
那片被女王形容为“妖魔横行”的凶险之地,如今在云逍看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伤疤。
是孙刑者,也是那个时代的妖族,一道从未愈合过的,血淋淋的伤疤。
云头继续向西。
前方的地平线上,天空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所浸染。
仿佛那里正在燃烧着一场,永不熄灭的大火。
孙刑者停止了讲述,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沉默,再次笼罩了这支小小的队伍。
只有那片越来越近的暗红天幕,预示着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的风暴,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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