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降下。
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
那是一种……温热的,带着诡异弹性的触感。
像踩在了一块巨大生物的内脏上。
“不对。”孙刑者眉头紧锁,金色的眸子扫视着四周,充满了困惑与警惕,“这里不是老牛的积雷山。俺老孙记得清楚,他那洞府门口,有一块三丈高的青石,被他一拳砸成了牛头模样,丑得要死。”
可眼前,哪有什么青石。
入目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暗红色“大地”。
地面上没有草木,只有一根根粗壮的、如同血管般扭曲的暗紫色藤蔓,深深扎根于“血肉”之中,随着脚下大地的轻微蠕动而微微颤动。
空气中没有火焰的灼热,反而弥漫着一股甜腻到发呕的焦臭味。
像是烤肉烤糊了,还淋上了一层厚厚的糖浆。
云逍的【通感】正在“品尝”着更为恐怖的东西。
绝望。
这片天地里,每一寸空气,每一粒尘埃,都浸透了浓稠到化不开的绝望。
还有一种极致的……饥饿。
“师父,此地有异。”云逍沉声道。
玄奘没有说话,他只是弯下腰,用手指戳了戳脚下的地面。
那地面竟如活物般凹陷下去,随即又缓缓弹回。
“有意思。”玄奘的脸上露出一种神经质的、仿佛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这里的‘理’,被扭曲了。它本该是山,现在却认为自己是……一张嘴。”
诛八界沉默地将九齿钉耙握在手中,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映照着这片诡异的天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杀生忽然向前走了两步,她微微歪着头,空灵的眸子望向远方,鼻翼轻轻翕动。
“这里的‘饭’……”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天真与困惑,“……馊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异变陡生!
轰!轰!轰!
他们脚下的血肉大地突然剧烈地鼓起数十个巨大的脓包,下一刻,脓包猛然炸开,腥臭的暗红色岩浆冲天而起。
岩浆之中,一个个由血肉与熔岩构成的扭曲人形怪物嘶吼着爬了出来。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流淌着岩浆的巨口。
“火灵?”孙刑者愣了一下,随即怒吼,“不对!是些什么鬼东西!”
怪物们仿佛闻到了腥味的野狗,疯狂地朝着众人扑来。
“保护大师兄!”孙刑者大吼一声,虽不知这些怪物底细,但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进入状态。
他一步踏出,身形暴涨,手中的铁棒虽被女王收缴,但一双拳头依旧是无坚不摧的神兵。
一拳轰出,空气发出爆鸣,最前方的几只火灵被当场打成漫天飞溅的血肉岩浆。
然而,那些碎块落在地上,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重新汇聚成更小的怪物,继续悍不畏死地冲来。
“杀不尽?”诛八界眼神一冷,九齿钉耙横扫而出,带起一道森然的寒光。
耙齿划过,数只火灵被整齐地切割成块,但伤口处没有鲜血,只有滚烫的岩浆流出,落地后再次化为新的怪物。
“麻烦。”他吐出两个字。
玄奘依旧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似乎在分析这些东西的构成原理。
云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的【通感】清晰地“告诉”他,这些怪物并非独立的生命。
它们是这片大地的“癌细胞”。
只要这片大地不死,它们就源源不绝。
就在众人陷入苦战之际,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一股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那风不是自然之风,其中蕴含着一种极致的阴冷与暴戾,仿佛能将神魂都冻结。
风过之处,那些悍不畏死的血肉火灵如同被点燃的蜡烛,瞬间熄灭、崩解,化作一地焦黑的灰烬。
仅仅一瞬间,数以百计的怪物就被清扫一空。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女子,手持一柄巨大的芭蕉扇,悬浮在半空中。
她长发散乱,衣衫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一张原本美艳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神癫狂而暴戾。
是铁扇公主。
但又不是传说中那个威风八面的罗刹女。
眼前的她,更像是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死死地定格在孙刑者的脸上。
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癫狂的脸庞瞬间扭曲,极致的怨毒与恨意从她眼中爆发出来。
“孙——悟——空!”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从半空中俯冲而下,如同一只发疯的雌豹,直扑孙刑者。
孙刑者完全懵了,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嫂嫂,你……”
话未说完,铁扇公主已经扑到了他面前,锋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脸抓去。
孙刑者连忙后退,狼狈地躲开:“嫂嫂!你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
“冷静?”铁扇公主状若疯魔,一边攻击一边嘶吼,“你还有脸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招式凌乱,毫无章法,完全是泼妇打架的路数,但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孙刑者一身铜皮铁骨,倒也不怕,只是被一个女子如此撕打,面子上挂不住,只能连连闪躲。
“嫂嫂,有话好说!我这不是收到大哥的求救信,才火急火燎赶来的吗?”
“求救信?”铁扇公主的动作一顿,随即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哈哈哈……他自身难保,还给你写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就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演的是哪一出时,铁扇公主一句怨毒的话语,让全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当初若不是为了你这该死的猴子,我怎会留在这鸟不拉屎的火焰山!”
空气,瞬间安静了。
诛八界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肌肉都抽动了一下。
金大强那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频率都慢了半拍,似乎核心处理器正在处理一段超出理解范围的复杂信息。
玄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眼神里充满了对世俗情感的鄙夷和不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孙刑者的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畜生啊。
怪不得你一听到求救信就急成那样。
怪不得你大哥出事了。
敢情……都是你这老情人闹的?
云逍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穿越过来,知道牛魔王,知道铁扇公主,可这剧情……怎么跟自己知道的那个版本不太一样?这他娘的是大话西游的片场吗?
“牛夫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孙刑者一张猴脸涨得通红,急得抓耳挠腮。
“牛夫人?”铁扇公主的笑声愈发凄厉,“以前在芭蕉洞里花前月下的时候,你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出了事,就叫我牛夫人了?孙悟空,你真是好样的!”
“噗——”
云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强行憋住笑,感觉自己的元婴都在颤抖。
小甜甜?
他看了一眼孙刑者那毛茸茸的模样,再想象一下他捏着嗓子喊“小甜甜”的场景,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嫂嫂!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孙刑者快要崩溃了。
“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嫂嫂了?”铁扇公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五百年前你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够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伦理大戏。
是玄奘。
他迈步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挡在了两人中间。
“爱恨情仇,鸡毛蒜皮。”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铁扇公主,“贫僧的道理很简单。说出问题,或者,贫僧把你们两个都当成问题,一并解决。”
那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恐怖压力。
铁扇公主的疯狂气焰,竟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生生压了下去。
她浑身一颤,眼中的癫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再无之前的怨毒,只剩下了一个妻子与母亲最纯粹的痛苦。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众人终于拼凑出了这场人间惨剧的全貌。
一切的开端,源于观音的死亡。
观音被杀生吞噬后,作为其座下捧珠龙女与善财童子的红孩儿,便失去了束缚。
不知为何,红孩儿没有返回南海,而是直接出现在了火焰山。
刚开始,一切还算正常。
但很快,铁扇公主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
他变得……很饿。
永远都在喊饿。
吃光了洞府里所有的存粮,吃光了山里所有的活物,甚至开始啃食山上的石头。
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恐怖的异变,飞速地成长,但那不是长大,而是一种……膨胀。
牛魔王发现不对,试图阻止他。
可那时,红孩儿已经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
一场大战爆发。
就在牛魔王即将制服红孩儿的瞬间,一股来自火焰山地底深处的诡异力量,如同活物般涌出,将父子二人一同拖入了地底。
从那天起,火焰山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它“活”了过来。
或者说,它正在被什么东西“消化”。
“我儿……疯了。”铁扇公主的眼神空洞,喃喃自语,“那个怪物,要吃了你大哥,它要吃了所有人!”
孙刑者浑身巨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孩儿……要吃了大哥?”
“它已经不是我儿子了!”铁扇公主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刑者,“那是个怪物!”
“嫂嫂,你莫要胡说!”孙刑者急道,“我乃天生石猴,无父无母,如何能有子嗣!”
他这是在极力撇清刚才“小甜甜”带来的嫌疑。
然而,铁扇公主只是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冰冷的笑容。
“呵呵。”
这一声冷笑,比任何解释都更具杀伤力。
孙刑者的辩解,戛然而止。
云逍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传说中红孩儿善使三昧真火,而孙刑者当年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本身就不怕火。
这其中……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再说了,牛魔王的本体是大力神牛,怎么会生出一个喷火的娃?
基因突变也不是这么个突变法。
云逍看着孙刑者那张比锅底还黑的猴脸,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家务事,太复杂。
尤其还是这种可能涉及了伦理纲常的仙魔家务事。
“所以,求救信不是大哥发的?”孙刑者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
“不是。”铁扇公主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大哥了。或许……他已经……”
她没能说下去,再次掩面而泣。
“好了。”玄奘再次不耐烦地打断,“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事情就简单了。”
他看向铁扇公主:“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铁扇公主缓缓抬起头,那张泪水与血污交织的脸上,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她指着那片蠕动的血肉大地深处,声音嘶哑而凄厉。
“我儿疯了,我丈夫也没了!”
“求求你们……帮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此言一出,连诛八界都为之动容。
让外人杀了自己疯掉的儿子,和失踪的丈夫。
这是何等的绝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孙刑者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愧疚,愤怒,悲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痛。
云逍的关注点却在另一处。
他上前一步,问道:“公主,你说牛魔王在出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
铁扇公主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在回忆。
“是……是的。”她点头,“大概在红孩儿回来前几个月,他就变得魂不守舍。整天把自己关在密室里,谁也不见。”
“他在做什么?”云逍追问。
“看一张图。”铁扇公主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一张很旧的兽皮图,听他说……那叫《九州镇魔图》,是千年前人皇昊亲手赐下的。”
《九州镇魔图》!
人皇昊!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孙刑者和云逍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孙刑者猛地看向铁扇公主:“他看那图做什么?大哥他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铁扇公主痛苦地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停地在图上比划,嘴里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什么话?”云逍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线索。
“什么‘镇压’……‘源头’……”铁扇公主努力回忆着,“他还说……真正的魔,不在山上,而在……山下。”
山下!
云逍瞬间明白了。
牛魔王的失踪,红孩儿的异变,恐怕都不是偶然。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灾难。
或者说,是一场早已被预见的、被镇压了千年的灾难,在今天,彻底爆发了。
而牛魔王,是第一个试图阻止,也是第一个被吞噬的牺牲品。
玄奘听完这一切,脸上那神经质的笑容更盛了。
“被污染的后代,被吞噬的故友,被揭开的古老封印。”他掰着指头数着,“很好,逻辑清晰,要素齐全。”
他一挥袈裟,看向众人。
“看来,贫僧的道理,又有用武之地了。”
他转向面色惨白的孙刑者,语气不容置疑。
“二徒弟,别在这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带路。”
“是时候……去见见你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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