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话音落下,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孙刑者惨白的猴脸抽搐了一下,没再多言。
他只是默默转身,跟上了铁扇公主摇摇欲坠的背影。
那女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在前面引路。
她指向大地上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
那不是岩石的裂缝。
裂隙边缘,是翻卷的、暗红色的血肉组织,还在微微翕动,像一张缓慢呼吸的巨嘴。
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焦糊的恶气,从下方喷涌而出。
“下面……都在下面……”铁扇公主喃喃着,声音空洞。
诛八界握紧了钉耙,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凝重。
金大强那简单的逻辑核心似乎有些过载,电子眼闪烁的频率都慢了半拍。
只有玄奘,依旧挂着那副神经质的笑容,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伸出脚,踢了踢裂隙边缘蠕动的肉块。
“有点意思。”他评价道,“这片大地的‘理’,已经完全被扭曲成了‘食欲’。它饿了。”
云逍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元婴期的修为让他对天地灵气的变化极为敏感。
而此地,没有灵气,只有一种粘稠、油腻、令人作呕的……生命力。
是被嚼碎了又吐出来的生命力。
他想起了出发前,杀生那双空洞的眸子看向这个方向,轻声说了一句。
“那里的‘饭’……馊了。”
当时众人还不解其意。
现在云逍懂了。
何止是馊了,这简直就是一锅煮了千年,已经生出自我意识的泔水。
“大师兄,你还能笑得出来?”孙刑者回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你肚子里那个‘圣胎’,闻着这味儿不闹腾吗?”
又来了。
云逍眼角一抽。
自从女儿国那场天大的误会之后,“云圣母”这个雅号算是彻底焊在他身上了。
他懒得解释,只是淡淡道:“二师弟,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平常心。你看师父,不就很高雅吗?”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玄奘。
只见高大的和尚正蹲下身,兴致勃勃地戳着一块不断冒泡的血色肉瘤。
“……”
“……”
高雅。
确实很高雅。
孙刑者不再说话,第一个跃入了那道血肉裂隙。
众人紧随其后。
一入裂隙,那股活物的触感更加强烈。
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某种温热、湿滑、富有弹性的筋膜。
四壁的血肉缓缓蠕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在消化什么。
一道道粘稠的血色液体从缝隙中渗出,散发着甜腻的腥气。
铁扇公主如同鬼魅,在前方飘荡。
诛八界和金大强护在两侧,警惕着随时可能从肉壁中扑出的怪物。
云逍走在中间,玄奘断后。
孙刑者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
他的脚步很稳,但握紧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四周的血肉有节奏地搏动着,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咚。
咚。
咚。
这声音,仿佛敲在了孙刑者的神魂深处。
他的眼神开始恍惚。
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褪色。
粘稠的肉壁变成了高耸的石墙,腥臭的空气化作了醇厚的酒香。
耳边“咕嘟”的声响,变成了震天的战鼓与豪迈的呐喊。
……
千年前,积雷山,摩云洞。
数万妖兵高举着酒碗,声嘶力竭地欢呼。
火焰烤得牛羊滋滋作响,浓郁的肉香飘出百里。
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伤疤。
他举起一个比人头还大的酒坛,放声狂笑。
“痛快!痛快!”
他正是平天大圣,牛魔王。
在他身旁,一个身披锁子甲的猴子,正将一条烤熟的羊腿撕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老牛,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牛魔王一抹嘴,将酒坛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酒花。
“猴子!今日你我兄弟联手,杀退了那十万天兵!那玉帝老儿的脸,怕是比这烤牛屁股还黑!此等大胜,岂能不醉!”
孙刑者,不,那时的齐天战圣孙悟空,得意地抓了抓腮帮子。
“那是!俺老孙一棒子下去,那什么狗屁巨灵神,跟个皮球似的滚出去了几百里!”
“哈哈哈哈!”
牛魔王大笑着,一拳擂在孙悟空胸口,发出闷雷般的响声。
“说得好!我这兄弟,天生神力!他日若我们七兄弟齐心,掀了那天庭又如何!”
他拿起另一坛酒,递给孙悟空。
“来!喝!”
两个酒坛重重碰在一起。
牛魔王仰头痛饮,烈酒顺着他虬结的胡须流下。
他看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兄弟,眼神中满是豪情。
“猴子,记住了。这天上地下,千山万水,还有谁能挡住我们兄弟联手?”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老牛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他打了个酒嗝,拍着胸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什么都别管,直接一棒子打死我!好过丢人现眼,给我妖族抹黑!”
“呸!说的什么屁话!”孙悟空一口酒喷出,“能困住你我兄弟的东西,还没生出来呢!”
“哈哈哈哈!说得好!”
……
“二师弟,小心脚下。”
云逍平淡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将孙刑者从回忆中浇醒。
他猛地回过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哪里有什么积雷山,哪里有什么摩云洞。
更没有那个豪气干云的结义大哥。
眼前只有无尽的、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肉通道。
脚下踩着的,是一根滑腻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巨大血管。
孙刑者的身体晃了晃。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段记忆有多风光,此刻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我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继续向前。
越往下,空间越是开阔。
那股生命力被缓慢汲取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层厚重的血肉隔膜后,一个巨大的地底空洞,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连一直疯疯癫癫的铁扇公主,也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空洞的正中央,没有囚笼,没有锁链,没有封印法阵。
只有一个东西。
一个……雕像。
一尊高达百丈,与整个山脉地心融为一体的,血肉雕像。
那雕像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一个魁梧男子的模样。
他半边身子还是岩石的形态,另一半,则完全由扭曲的、增生的血肉构成。
无数水缸粗细的血管状触须,从他的血肉之躯上延伸出去,如蛛网般密集,深深扎入四周的山壁之中,随着整座山的“心跳”而搏动。
雕像的面容,双目紧闭,表情扭曲,似乎在承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
那张脸,孙刑者和诛八界都认得。
正是大力牛魔王。
他没有被镇压。
他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一部分。
或者说,他正在成为喂养这片大地的……养料。
“这……”诛八界握着钉耙的手,第一次感到了颤抖。
他见识过地狱,也亲手制造过地狱。
可眼前这一幕,超越了他对“酷刑”二字的全部理解。
这是一种缓慢的、永无止境的、从存在层面开始的……消化。
云逍闭上了眼,【通感】全力展开。
他“尝”到了。
一股浩瀚如海的、属于妖族大圣的精纯生命力,正顺着那成千上万条血管触须,被源源不断地抽取,输送到这片活体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而一股污秽、堕落、充满饥饿的意志,则反向注入牛魔王的体内,侵蚀着他的神魂,改造着他的肉身。
这已经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进食。
一场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漫长的盛宴。
铁扇公主说得没错。
红孩儿不是要吃了牛魔王。
是“它们”,要一起,把牛魔王当做粮食,吃干抹净。
玄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走到这尊巨大的血肉雕像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些搏动的血管。
“以身为炉,以魂为柴,炼化一尊大圣的本源,去饲养一个更邪恶的东西。”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好大的手笔,好恶毒的‘理’。”
就在这时,孙刑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张痛苦的脸,千年前的戏言在脑海中疯狂回响。
“……直接一棒子打死我!好过丢人现眼……”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火眼金睛,瞬间变得血红。
也就在这一刻。
那巨大的血肉雕像上,牛魔王痛苦的眉心处,血肉一阵蠕动。
一张稚嫩的、粉雕玉琢的孩童脸庞,缓缓从中浮现。
那张脸,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双眼睛却漆黑如墨,没有半点神采。
它看着下方的孙刑者,咯咯地笑了起来。
声音清脆,却又重叠着无数怨灵的嘶吼,诡异到了极点。
“孙叔叔,你终于来啦。”
“你再不来,我就要吃完了。”
“快来……陪我一起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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