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事儿多，你老在这儿晃荡像什么话，我这儿有妈和姐呢，快回去吧。”
回到轧钢厂，张建军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开会，喝茶，看报纸，睡觉......
只是心里头总惦记着老婆孩子，有事没事的，就开车往丈母娘家跑一趟，看看那个一天一个样儿的小不点，陪沈婉莹说说话，给她削个苹果。
看着床上那个睡得香甜、偶尔还会无意识咧嘴笑一下的小儿子，再想想家里那个已经开始上房揭瓦、招猫逗狗的铁蛋，张建军心里那点想要个贴心小棉袄的念头，就跟雨后的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又悄悄地冒了出来。
“唉，幸亏咱家底儿厚，生儿子以后也不能让他苦了，就是......”张建军话还没说完，沈婉莹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之前还没生的时候，张建军就不只一次的说希望这胎是个小棉袄。沈婉莹看了眼张建军的表情，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没忍心怼张建军，柔声道:“没事，万一下一胎是呢...”
张建军闻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
回到轧钢厂没几天，保卫处那个空了能有几年的副处长位置，终于迎来了新人。
这天上午，没什么事，张建军正在自己办公室里跟处长李国庆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着厂里最近治安情况，以及一些隐隐约约听到的、关于上面风向的小道消息。秘书小刘敲门走了进来。
“处长，张处长，”
小刘先跟两位领导打了招呼，然后对李国庆说，“刚接到武装部梁副部长秘书打来的电话，说新任的周副处长，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估计一会儿就到。是梁副部长亲自送过来，要求我们这边做好迎接准备。”
李国庆和张建军几乎同时停下了端杯子的动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意味。
能让武装部的二把手，梁副部长亲自送来，这位新任的周副处长，看来不是猛龙不过江，背景肯定不一般，至少，是上面极为看重的人。
他对邱慧有些了解，大多也都是从李国庆那里了解到的。整个轧钢厂也就他能知道的多一些。
这女人年纪不大，也就三十上下，一个人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单间。
听说以前跟她丈夫是一个部队的，还是战友，感情也非常好。可惜，她丈夫在一次边境巡逻任务中为了救战友，踩了地雷，牺牲了，两人到最后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邱慧受了这巨大打击，心灰意冷，就选择了退伍。
因为她丈夫是烈士，她本人之前在部队的级别也不低，就被照顾性地分配到了轧钢厂保卫处当科长。
一开始处里没想让她管户籍这清汤寡水的岗位，是想让她去管治安或者别的重要岗位，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图个清静，也好慢慢抚平心里的创伤，躲开那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别看邱慧现在三十出头，经历过生死离别，但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
也许是这几年清静生活的调养，皮肤比刚来时白净了不少，不是那种病态的白，是透着健康光泽的白皙。
身段更是没得说，常年队伍里养成的习惯，让她站姿坐姿都格外挺拔，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一股子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偏偏眉宇间又总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忧郁和坚韧，像是一枝经历过风雨、却依然挺立的素净兰花。
这要是搁在后世，稍微打扮一下，绝对能吊打那些靠滤镜和美颜的网红。
在这六十年代的轧钢厂，她这种独特的气质和模样，也是独一份，没少惹得一些光棍汉子背后议论，心里惦记，但碍于她的身份，还有她身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冷清劲儿，也没人敢真对她怎么样，顶多就是过过眼瘾，背后嚼嚼舌根。
“张处长。”
邱慧走到张建军面前，声音不高，带着点她特有的清冷，但语气还算客气。
“邱科长，有事儿？”张建军有些疑惑地问道，目光坦然地看着她。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位平时几乎没什么工作往来，生活更是毫无交集的小寡妇能有什么事可谈。难道是憋了这么长时间，见到哥有些把持不住，想要来一场轰轰烈烈？
还没等张建军再多想邱慧已经走到跟前，抬手把额前一缕被微风拂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带着点女人味。
“嗯。”她点点头，目光快速扫了一下周围，压低了些声音：“张处长，等一会儿欢迎完新副处长，能去您办公室聊聊吗？有点......个人的事情，想跟您请教一下。”
个人的事情？张建军心里更纳闷了，他俩之间能有啥“个人事情”？难道真像他想的那样？要不要把她跟沈墨兰放在一个院子？
但又看她神情也不像是开玩笑，也不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细问，于是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道：
“可以。等会儿大礼堂的欢迎会散了，你直接去我办公室等吧。”
他转头对跟在自己身边的秘书时冬吩咐道：“时冬，一会儿散会，我可能要先跟李处长碰个头，商量点事。你先带邱科长去我办公室，泡杯茶，让邱科长稍坐一会儿。”
时冬跟着张建军好几年，早就历练出来了，眼皮活络，心思缜密，立刻专业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好的，处长，您放心，我会安排好。”
就在这时，大门口方向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开了进来，车身上还沾着点泥点子，显然是跑了段路。张建军等人知道，正主儿到了。
李国庆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清嗓子，带头迎了上去，脸上挂起职业笑容。
张建军和陈明，紧随其后。其他股长、科长们也立刻按职位高低、资历深浅，迅速在李国庆身后排成了不太整齐的两排，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收敛了表情。
吉普车稳稳地停在楼前。后排的门先打开，下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毛料的中山装，脚上是锃亮的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正是武装部的梁副部长。他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看向走在最前面的李国庆。
“欢迎梁部长莅临指导！”李国庆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住梁副部长的手。
“国庆同志，客气了客气了。就是送个同志过来，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梁副部长笑着跟李国庆握手，然后又跟张建军、陈明等人依次握手。
轮到张建军时，他目光特意停顿了一下，用力握了握张建军的手，笑道：
“建军，听说你爱人又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恭喜啊！你这可是......嗯，双杠啊！以后有的是力气活儿让你干！”
张建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嘿嘿，谢谢梁叔关心。等孩子满月了，一定带他去家里看您和婶子！让婶子也瞧瞧。”
“那敢情好！”
梁部长笑呵呵地说，拍了拍张建军的胳膊，“不过你得提前打个电话，我好让你婶子准备点好吃的，可不能怠慢了我这大胖孙子！”
这个梁副部长虽说不是跟张建军父母是战友，但也是刘老爷子手底下的兵，逢年过节经常往老爷子那里跑，从小也是看着张建军长大的，对于梁副部长，张建军也不陌生。
这时，吉普车后座的门也打开了，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军人。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没有领章帽徽，但风格明显，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站的笔直，面容硬朗，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嘴唇紧抿，一看就是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光看样子就有些一身正气的意思。
他下车后，先是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目光才落到迎接的人群上。
梁副部长见状，对李国庆介绍道：“来，国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周国良同志。以前在东北那边，经验丰富，也是员猛将。现在上级安排他到你们轧钢厂保卫处，加强领导力量。”
他又转向周国良，语气随和了些：“国良啊，这位就是保卫处的处长，李国庆同志。旁边这位是张建军副处长，那位是陈明副处长。以后你们就是搭档了，要团结协作，把轧钢厂的保卫工作搞得更好！”
周国良的目光依次扫过李国庆、张建军和陈明，那眼神像是能把人看透。
他原本严肃的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带着点憨厚，还有些拘谨。
他上前一步，先是对着李国庆方向，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想敬礼，手抬到一半意识到没穿军服，又有些生硬地放下，改为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
“李处长，你好！周国良前来报到！以后就在你手下工作了，我这个人粗，有啥不到位的地方，请多批评，多关照！”
李国庆作为一把手，自然热情回应：“国良同志太客气了！欢迎你加入！咱们保卫处就是需要你这样的同志来加强力量！”
张建军和陈明也依次跟周国良握手，说了几句“欢迎”，“以后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张建军感觉到周国良的手掌粗糙有力，握手时很有分寸，也不轻不重，看不出来他的表情里有什么别的用意。
寒暄了几句后，李国庆提议：“梁部长，国良同志，这边人多，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直接去大会议室吧？保卫处的同志都在那里等着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国良同志，也让他跟大家见个面。”
“好，客随主便，听你安排。”梁副部长点点头，背着手，在李国庆的引导下，率先朝大会议室走去。
于是，一大帮子人又簇拥着梁部长和周国良，浩浩荡荡地往保卫处那座由旧仓库改建的大会议室走去。
肖前勇紧紧跟在周国良侧后方，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偶尔还凑近半步，似乎想跟周国良搭句话，但看周国良目不斜视、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没敢贸然开口。
大会议室里，早已坐满了人，烟雾缭绕，人声嗡嗡。
梁副部长先上台讲了话，主要强调了在当前形势下，加强重要工业企业保卫工作的重要性，以及上级对红星轧钢厂保卫工作的重视，接着隆重介绍了周国良同志，着重讲了他过去在部队某部门的优秀经历和过硬的政治素质，业务能力，希望大家积极支持周国良同志的工作，共同把保卫处建设成让领导放心、让群众满意的坚强队伍。
讲话不长，但措辞严谨，分量很重。
接着，李国庆请周国良上台跟大家见面。
周国良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台前，站定，身姿挺拔。
他环顾台下，目光扫过之处，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刻像被掐断了似的，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
他开口，声音跟洪亮，张建军都感觉他不用麦克风下面的人都能听得清楚，接着周国良继续道，“我叫周国良！原在东北军区xx部，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现在，奉上级命令，调到红星轧钢厂保卫处，担任副处长职务！”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视全场，“我这个人，当兵出身，习惯直来直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最讨厌搞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一套！以后的工作中，还望同志们多支持，多配合！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严格执行各项规章制度，严守岗位职责！确保厂子里的一草一木，国家的每一分财产，都不能有任何损失！谁要是敢伸不该伸的手，干不该干的事，在我这儿，绝对通不过！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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