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扬州府北边有个叫安宜的镇子,镇子外头有个小村落,村前有条小河,河畔住着个叫陈老实的渔夫。
这陈老实五十来岁年纪,为人厚道,打鱼为生。要说他这名字起得真叫实在,打鱼也老实,网眼从不用那密的,小的鱼苗都放回河里。村里人笑他:“陈老实啊陈老实,你这样打鱼,什么时候能发家?”陈老实总是笑呵呵道:“天地生养,总要留些种,不能做绝户买卖。”
这话说在景泰三年春上。这一日天还没大亮,陈老实就撑着他的小渔船下了河。三月里的河水还透着寒意,河面上浮着薄雾。陈老实撒了几网,只得了些小鱼小虾。眼看到了晌午,肚子咕咕叫,正准备收网回家,忽然看见河底有个青幽幽的东西,约莫有磨盘大小。
“咦,这是啥物件?”陈老实好奇心起,将网慢慢沉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东西拖上来。定睛一看,好家伙,竟是个巨蛤!那蛤壳足有两尺见方,通体青黑,壳上天然生着云纹水波,在日头底下泛着淡淡的光。
陈老实活了五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蛤。他小心翼翼把巨蛤搬进船舱,那蛤壳纹丝不动,像是已经死了很久。陈老实寻思着:“这么大的蛤,怕是有些年头,不如带回去给乡亲们看看稀奇。”
船靠了岸,几个村民围上来,一看这么大的蛤,都啧啧称奇。有个年轻后生说:“陈伯,这么大的蛤,里面说不定有珍珠哩!”说着就要拿石头砸。
陈老实连忙拦住:“使不得使不得,这东西看着不凡,莫要乱动。”他抱着巨蛤回到家,放在院里的石磨旁,心里也好奇,这么大个蛤,里面到底有啥?
到了晚间,月光如水。陈老实吃了晚饭,坐在院里歇凉,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那巨蛤。说来也怪,那蛤壳在月光下似乎泛着微微的光晕。陈老实越看越好奇,便取了把小刀,想轻轻撬开看看。
谁知刀尖刚碰到蛤壳接缝处,那蛤壳竟“咔”一声,自己裂开了一道缝!陈老实吓了一跳,凑近一看,壳内哪有蛤肉?空荡荡的壳里,竟赫然现出一尊佛像!
陈老实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但见那佛像端坐莲花宝座,面容慈悲,周围十八罗汉或坐或立,须发眉毛清晰可见,衣袂飘飘,神态各异。最奇的是,这些佛像并非雕琢镶嵌,竟是天然生在蛤壳内壁上的纹理!
“我的老天爷!”陈老实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他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是了不得的祥瑞。
消息很快传遍了四乡八里。第二天一早,陈老实家院子里就挤满了人。里正、乡绅都来了,一个个看了都啧啧称奇。有人说这是祥瑞,该献给官府;有人说这是神物,该建庙供奉。
正议论间,门外来了个游方和尚。那和尚穿着破旧袈裟,手持锡杖,见了巨蛤,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细细端详良久,对众人道:“贫僧来自城南兴教寺,昨夜得观音托梦,说北乡有佛宝现世,特来寻访。此蛤生于河底,吸纳天地灵气,历经百年千年,壳内天然生成佛像,实乃我佛显圣。兴教寺内有座千佛塔,年前遭了火灾,佛像多毁,正需此宝镇塔。”
陈老实听了,毫不犹豫道:“既是佛宝,就该请到寺庙供养。我陈老实一个打鱼的,能得见这般神物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私藏。”
和尚大喜,当即召集人手,做了个简易轿子,小心翼翼抬着巨蛤往兴教寺去。沿途百姓焚香礼拜,好不热闹。
却说这兴教寺在扬州城南,是座百年古刹。寺里最出名的就是那座七层千佛塔,塔内原供着大小佛像一千零八尊。可惜去年腊月,不知怎的走了火,塔内佛像烧毁大半。老方丈为此忧心忡忡,四处化缘想要重修。
巨蛤抬到寺里那天,全寺僧人都出来迎接。老方丈已八十高龄,须发皆白,见了蛤佛,老泪纵横:“佛祖慈悲,赐此异宝,我寺复兴有望矣!”
众人将蛤佛请入千佛塔。说也奇怪,那塔内被火烧过,四壁焦黑,唯独塔心一根石柱完好无损。蛤佛安置在石柱前,大小竟正合适,仿佛专为它预备的一般。阳光从塔窗照进来,落在蛤壳上,那壳内的佛像竟泛出淡淡金光,十八罗汉栩栩如生,整座塔顿时显得庄严神圣。
消息传到扬州知府耳中,知府亲来查看,也觉不可思议。当即下令拨款重修千佛塔,并定于四月初八佛诞日举行开光大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扬州城里有家富户姓赵,主人赵员外做盐商起家,家财万贯,却为富不仁。赵员外有个独子叫赵宝儿,十八九岁年纪,被宠得无法无天,整日斗鸡走狗,惹是生非。
这一日,赵宝儿在茶楼听说兴教寺得了蛤佛,是个稀世珍宝,心里就痒痒起来。回到家对他爹说:“爹,听说那蛤佛是天然生成的宝贝,要是能弄到手,摆在咱家客厅里,那才叫气派!”
赵员外捻着胡须:“我儿有所不知,那蛤佛如今是全城瞩目的佛宝,怎能轻易弄来?”
赵宝儿眼珠一转:“爹,您不是和知府大人有交情么?咱们多出些银子,就说捐给寺庙重修,请知府大人通融通融,把蛤佛请到咱家供养些时日。等风头过了,还不就是咱家的?”
赵员外被儿子说动,真就备了厚礼去见知府。知府起初不允,奈何赵家银子实在多,又答应捐五千两重修寺庙,最后松口说:“只能借去供奉三日,三日后必须完好归还。”
赵家父子喜不自胜,第二天就带人去兴教寺“请”蛤佛。老方丈哪里肯依,苦苦哀求:“施主,此乃佛门圣物,怎能随意请走?”赵宝儿仗着有知府手令,硬是让人将蛤佛抬走了。
蛤佛到了赵家,摆在正厅中央。赵家张灯结彩,大宴宾客,炫耀宝物。来客无不惊叹,都说赵家福气大,连佛宝都请得来。
第一天倒也相安无事。到了第二天夜里,赵宝儿在朋友家喝得醉醺醺回来,看见蛤佛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一时兴起,伸手去摸壳内佛像。手指刚触到蛤壳,忽觉一阵刺痛,抬手一看,指尖竟渗出血珠。
赵宝儿酒醒了大半,心中恼怒,抬脚就朝蛤佛踢去:“什么破玩意儿!”这一脚踢得重,蛤佛晃了晃,竟滚落在地,“啪”地一声脆响,壳边裂开一道细缝。
顿时间那裂缝中竟渗出一股清水,清水中带着淡淡的腥气。赵宝儿骂骂咧咧,叫下人把蛤佛扶正,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半夜时分,赵家上下都睡熟了。忽然间,正厅里传来“汩汩”水声。守夜的下人提灯去看,只见蛤佛裂缝处不断涌出清水,水流虽不大,却源源不绝。下人慌了,忙去禀报赵员外。
赵员外赶到时,厅里已积了一寸来深的水。他让人用布塞裂缝,哪里塞得住?那水从布缝里照样渗出。更奇的是,这水带着河泥的腥气,仿佛真从河底涌出一般。
一家人折腾到天亮,水已经漫过脚面。赵员外这才慌了,急忙派人去请兴教寺的和尚。
老方丈带着几个僧人赶到赵家,见了厅中景象,双手合十叹道:“施主,老衲早说此乃佛门圣物,不可轻慢。如今怕是触怒了神灵。”
赵员外忙赔不是:“大师救我!这水要是一直流,我家宅子岂不淹了?”
老方丈走到蛤佛前,恭敬礼拜,口中念诵经文。说也奇怪,经声一起,那水流竟渐渐小了,不过并未完全停止。
老方丈道:“此物本生于河底,如今离水不安,需速速送回寺中。”
赵员外哪敢不从,当即命人抬蛤佛回寺。说来也怪,蛤佛一离赵家,那裂缝就不再渗水。等到了兴教寺,老方丈亲自用佛前供奉的净水清洗蛤佛,又以融化的香蜡仔细封好裂缝,那蛤佛竟完好如初,连裂纹都不显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佛诞日,千佛塔重修竣工,蛤佛开光大典隆重举行。扬州城万人空巷,都来看这稀世奇珍。老方丈主法,为蛤佛开光。当香烛点燃,佛号响起时,忽有眼尖的人叫道:“看!蛤佛放光了!”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见蛤壳内佛像泛起柔和金光,十八罗汉光影流动,仿佛活了一般。塔内檀香缭绕,金光映照,真如佛国仙境。观者无不顶礼膜拜,连那些平日不信佛的,也啧啧称奇。
赵员外父子也混在人群中,见这般景象,想起家中怪事,心中后怕不已。赵宝儿经此一事,竟收敛许多,再不敢胡作非为。后来赵家真捐了五千两银子给寺庙,又出钱在河边修了座小亭,供行人歇脚,算是赎罪积德。
再说陈老实,因献佛有功,寺庙要酬谢他,他却坚辞不受,只求在寺里当个杂役,日日能瞻仰佛容。老方丈感其诚心,收他做了居士,给他在寺后安排了间小屋。
陈老实每日打扫塔院,照看蛤佛。说来也怪,自从蛤佛入塔,那塔周总有一股淡淡清香,夏日蚊虫不近,冬日塔内温暖如春。更奇的是,有人病痛时,来塔前虔诚礼拜,回去后竟有痊愈的。一传十,十传百,兴教寺香火日盛。
第二年春天,陈老实正在塔前扫落叶,忽见一只白鹭落在院中,口中衔着一枝莲花。白鹭放下莲花,朝蛤佛点了三下头,振翅飞走。陈老实将莲花供在佛前,那莲三日不萎,满室生香。
老方丈道:“此乃吉兆,蛤佛感应,我寺当有盛事。”
果然,不久后京城来了位王爷,南巡路过扬州,听说蛤佛奇事,特来瞻仰。王爷见蛤佛天然造化,叹为观止,回京后奏明圣上。景泰皇帝御笔亲题“天成佛宝”四字,制成金匾赐予兴教寺。
兴教寺自此名扬天下,千佛塔因蛤佛之故,改称“蛤佛塔”。那巨蛤在塔中供奉,百年不坏。有老人说,月圆之夜,若在塔前静心细听,能听见隐约的梵唱声,仿佛蛤壳里的十八罗汉在诵经哩。
陈老实后来活到九十高龄。临终前,他对寺里僧人说:“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不是得了蛤佛,而是将蛤佛送来寺中。宝物有灵,当供养众生,岂可私藏?”说完含笑而逝。
寺里将他葬在塔后,坟前立一小碑,上书“献佛居士陈公之墓”。每年清明,都有香客为他上炷香。而那蛤佛的故事,也就在这袅袅香烟中,一代代传了下来。
至今扬州老人说起这段奇事,还会嘱咐儿孙:天地间的宝物,都有灵性,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求不得,私藏不得。你看那赵家,万贯家财差点被水淹了;陈老实一个穷渔夫,倒得了善终。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做人哪,还是得像陈老实那样,本本分分,该放手的就放手,该奉献的就奉献,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哩!
只是那蛤佛历经数百年岁月,在太平天国战乱中不知所终。有人说被洋人掠走了,有人说被埋在地下,还有人说每逢大雾天,还能在原来的河段看见青幽幽的光。这些传说真真假假,倒为古扬州添了一段奇谈。
不过老人们都说,陈老实那样的实在人,如今是越来越少了。要是多几个陈老实,少几个赵员外,这世道,该多清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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