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珑的话音落下，包间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许靳亨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汇丰的董事局副主席就坐在你面前？你这算什么操作？
而许士勋，他眼中的探究之色瞬间浓得化不开。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茶杯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试图解析江雪珑此举背后所有的潜台词。
抄底自家担任要职的银行股票？是示好，是捆绑，还是……别有深意？空气仿佛都因这份沉默而变得粘稠、紧绷。
就在这紧张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实质时，江雪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春冰乍破，瞬间打破了僵局。她眉眼弯弯，带着一种狡黠的灵动：
“许老板，许二少，别这么紧张嘛。其实，买进汇丰控股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她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我的最终目的是，用汇丰作为杠杆和跳板，去抄底——长河集团。最好，能成为它的十大流通股东之一。”
长河集团？！
这个名字让许士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与许家并立香江的另一个庞然大物，黎家的核心产业，业务横跨地产、港口、零售，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江雪珑的心思无人知晓。她没忘记周世铭交给她的那个机密任务——“接近黎家家主，择机行事”。选择长河集团，正是一个既能完成自己资本布局，又能一箭双雕，为未来接近黎家铺路的绝佳主意。
然而，这句话非但没让气氛轻松，反而像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
“什么？！你身为许家人，却想方设法要打入黎家的产业？！”许靳亨忍不住嚷嚷出声，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许士勋立刻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警告，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包间门口。他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做出了决定。此地确实不宜深谈此事。
“阿珑，”他看向江雪珑，语气沉稳却不容拒绝，“此事关系不小，不宜在此张扬。你可愿，同我回家详谈？”
江雪珑心念电转，她这个计划想要完美实施，许家的人脉、资源和信息渠道，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助攻。她展颜一笑，从善如流：“好。那我就叨扰了。”
……
这是江雪珑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大浪湾道10号许家大宅。白墙灰瓦，掩映在葱郁林木之中，既有东方庭院的婉约，又融合了两式建筑的简洁大气，花园、泳池一应俱全，气度不凡。
许士勋直接将她引至一楼的书房。书房极为宽敞，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外，是夜色中墨色沉沉的海湾，几艘亮着灯的游轮和货船，如同散落的星辰，在远处缓缓移动。
“为何是长河集团？”许士勋摒退了左右，关上书房门，只留江雪珑在内。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再次问出这个核心问题。
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许靳亨的脑袋挤了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爹地，我也要听，我也要听！保证不插嘴！”
许士勋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拦，只沉声叮嘱：“今日在此间所言，关乎家族利益与阿珑的布局，出得此门，不可对外人道也。”
许靳亨连忙举手保证，关乎家族利益，他绝不敢玩笑。
等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许士勋的目光重新落回江雪珑身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是长河？”
江雪珑当然不可能说出周世铭的任务，她早已备好说辞，语气坦然：“我看好香港的地产前景，而长河，是其中规模最大、根基最深的龙头。”
旁边的许靳亨忍不住哼了一声，带着点不服气：“喂，我们家也是大型地产商啊！中环那些写字楼……”
江雪珑转向他，逻辑清晰地打断：“但许家核心的地产业务，中建企业和周兴置业，并未上市。我想要抄底港股，只能选择已上市的巨头。”
许士勋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矛盾——江雪珑口口声声说要继续做艺人，这与她去长河集团当十大流通股东的志向，似乎南辕北辙。如果她真想涉足地产或金融，许家的家族企业，乃至他坐镇的汇丰银行，都可以为她提供远比去长河更便捷的条件。她却要舍近求远……
那就说明，她一定有更深层的、不便明言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总不至于……是黎家那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儿子吧？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脑中闪过。
“或许，你有你自己的原因……”许士勋缓缓开口，不再追问动机，转而点出关键的现实问题，“不过，阿珑，作为许家的女儿，你进入黎家的产业，并且目标是成为重要股东，这过于引人注目。外界会如何揣测你的用心？甚至会误会我们许、黎两家，是否达成了某种合作或默契。”
江雪珑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她狡黠一笑，那笑容像只算计得逞的小狐狸：“所以，在我成功之前，请您先不要公开我是许家女儿的身份啊。等到木已成舟，我再‘意外’曝光。到时候，大家只会觉得，哇，原来长河集团的新进大股东，竟然是许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这完全就是一场巧合嘛！”她眨了眨眼，“舆论是不是就会导向对我们有利的一面？”
许士勋看着她那副“算计”得明明白白的模样，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看来你已是打定主意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那就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吧。我想，你布下这么大一盘棋，一定需要一些帮手。单靠你自己，很难完成如此精准和庞大的操作。”
江雪珑点点头，经过许士勋同意，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拿起钢笔和一张白纸，唰唰地画了起来。
“许老板，请看。”她一边画一边清晰地说道，“我先用1000万现金，在25港币价位买进40万股汇丰。”她在纸上写下第一行。
接着，她向下画了一个箭头，写上“第一轮杠杆”：“然后，用这40万股汇丰作为抵押品，向银行质押，借款600万现金。用这笔钱，在6港币价位买入100万股长河。”
她再次向下画箭头，写上“第二轮杠杆”：“紧接着，用这100万股长河股票再次质押，借款360万。再用这笔钱，继续买入60万股长河。”
她在最下面画了一个等号，总结道：
“总资产市值：1000万（汇丰）+960万（长河） = 1960万。”
“总负债：600万+ 360万 = 960万。”
然后，她画了一个巨大的横向双箭头指向右侧，笔尖有力，语气也带着一种预见未来的笃定：
“现在，我们看向三年后。假设到时：
40万股汇丰 x 100港币 = 4000万港币
160万股长河 x 40港币 = 6400万港币
总资产市值：1.04亿港币”
她最后写下最关键的一行：
“净盈利：1.04亿- 960万（贷款与利息） - 1000万（本金） ≈ 8400万港币。”
“投资回报率：840%！”
她放下笔，笔杆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许靳亨伸着脖子，眼睛死死盯着纸上那个硕大的“840%”，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你是说，三年时间，你用一千万……撬动了八千多万的利润？！”他想到自己那三千万本金在股市里缩水到所剩无几的惨状，只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同样是股民，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这时，书房外传来老管家轻轻的敲门声：“老爷，有电话找二公子。”
许靳亨正听到关键处，不耐烦地扬声道：“谁啊？不接不接！就说我没空！我在学习！”
门外，一无所知的老管家从许靳亨嘴里听到“学习”二字，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喃喃感慨道：“……二公子真是……长大了。这都是二小姐带来的好转变吧。”
书房内，江雪珑对许靳亨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补充道：“当然，三年后的股价我现在无法笃定，纸上写的，只是基于市场规律的预估价。”
许士勋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一闪而逝的关键词：“为什么是三年？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别之处？”
江雪珑勾起嘴角，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因为，我推算出在1987年三季度，全球范围内会有黑天鹅事件，引发新一轮股灾。所以建议许老板您到时候，不止是港股，全球资产都应考虑全面减仓，规避风险。”
许靳亨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兴奋道：“好好好！提前知道87年有股灾，那我们到时候反手做空，岂不是又能收割一笔巨款！”
所谓的做空，就是先向券商借股票高价卖出，等股票跌了再低价买回还给券商。
然而，江雪珑却摇了摇头，神色变得认真而坚定，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当空头。”
做空本质上是与市场为敌，赌的是经济衰退、企业失败和大众的苦难。这种“毁灭性”的盈利方式有违道心，她想要成为一名时代的建设者，而非时代的狙击手。
江雪珑先看向许士勋：“一来，我不会做空自家担任要职的汇丰银行，让家族难堪。”目光转向那张画满数字的纸，“二来，我既已决心投资长河，意在长期，也不会做空它，与它为敌。”
许士勋试探着问：“那么，你是打算在1987年股灾前，清仓逃顶？若是如此，你十大流通股东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
江雪珑再次摇头：“不，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操作上会更累一点。”
她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带着点野心的自信笑容：“我会在这三年时间里，通过高抛低吸的波段操作，不断套现利润，把持仓成本降到负数。到那个时候，就算股价跌到一蚊，我依然是盈利的。十大股东的位置，我自然可以悠闲地，白坐着！”
“厉害！厉害！”房间里响起了掌声，是许靳亨在用力鼓掌，他看着江雪珑，眼神里是真切的佩服。
许士勋没有立刻评价。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江雪珑，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她脑海中的所有谋略与格局。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好。我再私人支持你一千万，无息。”
“加上你自己的一千万，一共两千万本金。”
“我帮你，坐上长河集团十大流通股东……前五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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