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北风卷着碎雪,将薛家小院的红灯笼吹得摇晃不定。
薛君宝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心中却无半分赏雪的闲情。
原本是她与南宫云都商量好的,过完年就去薛家提亲直接完婚的,这本该是欢喜的时刻,却因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搅得她心神不宁。
“君宝,收拾妥当了么?”门外传来大姐薛碧君清亮的声音。
薛君宝转身,看着一身素雅打扮的大姐推门而入。
薛碧君如今是京都小有名气的女讼师,虽无官衔在身,却常为平民百姓代写诉状,偶尔也会亲自上堂辩护。
在这个女子不得为官的时代,她已算是异数。
“大姐姐,我还是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要见我们?”薛君宝蹙眉问道。
薛碧君走近,替妹妹理了理鬓角碎发:“京都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遍了薛家七姐妹的名声,皇上好奇也是自然。只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圣上向来多疑,此番召见,恐怕不只是想看看未来侄媳这么简单。”
薛君宝心头一紧。
皇帝南宫跋拓与南宫云都虽为叔侄,但朝中皆知当年皇帝可不是轻而易举就当上帝位的。
皇上此番举动,必有深意。
“别怕,”薛碧君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有世子爷护着你,我也会在一旁照应。”
话音刚落,前院已传来马蹄声和家仆通报声。南宫云都到了。
薛君宝披上斗篷,与薛碧君一同走出房门。
院中,南宫云都一身火红锦衣,外罩墨狐大氅,挺拔立于雪中。
见她出来,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马车备好了。”他简短地说,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有我在。”
短短三个字,却让薛君宝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三人登上马车,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车厢内,南宫云都低声交代:“今日宫中有一桩案子要审,皇上特意吩咐薛大讼师到场。”
薛碧君挑眉:“什么案子?”
“一桩土地纠纷,事关工部侍郎李大人和西郊几户农家。”南宫云都神色凝重,“但我怀疑背后另有隐情。皇上点名要看你如何应对,你们需万事小心。”
薛碧君与薛君宝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分明是一场考验。
皇宫巍峨,雪覆金瓦,更显庄严。
三人跟随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来到御书房外。通报后,门内传来低沉的“宣”字。
薛君宝深吸一口气,与南宫云都并肩而入。
薛碧君紧跟其后。
御书房内炭火旺盛,温暖如春。
龙案后,身着明黄常服的南宫跋拓抬起头来。
他面容与南宫云都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深沉与威严。
“臣(民女)参见皇上。”三人齐声行礼。
南宫跋拓放下手中奏折,目光如炬地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薛君宝身上:“平身。这位便是薛家四娘,云都心心念念要娶的女子?”
薛君宝不卑不亢地福身:“民女薛君宝,参见皇上。”
“果然清丽脱俗,难怪朕这个眼高于顶的侄儿非卿不娶。”南宫跋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朕听闻薛家七姐妹,个个身怀绝技,在京都名声不小啊。”
南宫云都上前一步:“皇上过誉。薛氏姐妹不过是各有所好,略通些技艺罢了。”
“略通?”南宫跋拓挑眉,“朕听说薛大娘是京都有名的女讼师,常为平民百姓打官司,胜诉无数?”
薛碧君行礼回应:“回皇上,民女不过略通律法,助人撰写诉状,偶有上堂,不敢称胜诉无数。”
南宫跋拓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南宫云都:“今日叫你们来,一是想见见未来的侄媳,二是有桩案子,想请薛大娘一展才华。”
他顿了顿,继续道:“工部侍郎李崇与西郊农户争地,双方各执一词。朕已命人将涉案人等传至偏殿。薛大姑娘,朕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在朕面前理清此案,朕自有重赏。”
薛碧君心中明了,这所谓的“机会”实为试探。她沉稳应道:“民女遵旨。”
偏殿内,相关人员已等候多时。
工部侍郎李崇一脸倨傲,而他对面的几位农户则满面愁容。
见皇上亲临,众人慌忙跪拜。
南宫跋拓在主位坐下,示意南宫云都和薛家姐妹坐在一旁:“开始吧。”
李崇抢先开口:“皇上,这几户刁民强占官地,拒不搬迁,延误朝廷水利工程,实乃大罪!”
一位老农连连叩头:“皇上明鉴!那片地是我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家业,从未被划为官地。李大人突然说要征用,一分补偿不给,就要我们搬走,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薛碧君静静观察片刻,起身向南宫跋拓行礼:“皇上,民女有几个问题想问双方。”
得到准许后,她先走向农户:“老伯,你说那片地是祖业,可有地契为证?”
老农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有!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地契,已逾百年。”
薛碧君仔细查看地契,又转向李崇:“李大人,您称那片地为官地,可有相关文书证明?”
李崇冷哼一声:“那片地本就属朝廷所有,何需特别文书?修筑水渠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几个刁民阻挠工程,理当严惩!”
薛碧君不慌不忙:“据民女所知,朝廷征地需有工部批文、地方官府公告,并按规定给予补偿。请问李大人,这些程序可都齐全?”
李崇脸色微变:“工程紧急,特事特办...”
“便是特事特办,也需有相关手续。”薛碧君转向南宫跋拓,“皇上,我朝律法明确规定,官府征地需出示正式文书并合理补偿。李大人空口指民地为官地,无凭无据便要强征,于法不合。”
李崇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朝堂大事!修筑水渠关乎民生,耽误了工程,你担待得起吗?”
薛碧君镇定自若:“民女确实不懂朝堂大事,但懂得我朝律法。便是有利国利民的工程,也需依法而行,否则与强取豪夺何异?”
“你!”李崇气得脸色发白,转向南宫跋拓,“皇上,这女子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命官,请皇上治她大不敬之罪!”
南宫云都忽然开口:“李大人,本世子倒想问问,那水渠路线为何偏偏要经过这片民地?据工部最初规划,水渠应走官道旁的荒地才是。”
李崇顿时语塞,额头渗出细汗。
薛碧君乘胜追击:“皇上,民女请求查看工部修改水渠路线的批文。”
南宫跋拓眼神深邃,吩咐左右:“取工部相关文书来。”
等待期间,薛碧君又询问了农户一些细节。
不久,太监取来工部文书,薛碧君仔细翻阅,忽然指着一处:“皇上请看,这份批文上的印鉴与工部常规印鉴略有不同,且并无相关官员联署。民女怀疑,此批文系伪造。”
殿内一片哗然。
南宫跋拓命人取来工部印鉴样本比对,果然发现差异。
李崇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经初步审问,李崇不得不承认伪造批文,意图强征民地,转手高价卖给商人的罪行。
南宫跋拓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李崇收押,交刑部严办。
农户们感激涕零,连连叩首谢恩。
待众人退下,南宫跋拓重新打量薛碧君,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薛大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心思缜密,精通律法,更难得的是不畏权贵,为民请命。”
薛碧君谦逊行礼:“皇上过奖,民女只是依理依法而言。”
南宫跋拓沉吟片刻:“我朝律法虽未有规定女子不得为官,但女子为官实属罕见,不过朕可特设一职。即日起,朕封你为‘律学博士’,赐金牌一枚,可随时入宫禀事,奉旨查办特殊案件。你意下如何?”
薛碧君心中一震。
这虽不是正式官职,却有了直接向皇上陈情的权力,意义非凡。
她跪拜谢恩:“民女谢皇上隆恩!”
南宫跋拓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薛君宝,眼神骤然转冷:“薛四娘,你大姐才华横溢,不知你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薛君宝不慌不忙,起身行礼:“回皇上,民女资质平庸,不及大姐万一,只是平日喜好缝衣裁制,无甚特别。”
南宫云都接口道:“皇上,君宝过谦了。经过她的手做出来的衣服,都堪称一绝…...”
“朕在问薛四姑娘,不是问你。”南宫跋拓冷冷打断,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薛君宝,“薛家小门小户,你何德何能配得上朕的侄子?”
薛君宝心中一凛,恭敬回答:“民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唯有一颗真心,愿与世子同甘共苦。”
“真心?”南宫跋拓嗤笑,“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真心。朕听闻薛家七姐妹各有所长,你若无过人之处,这桩婚事,朕不准。”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
南宫云都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被薛君宝用眼神制止。
“请皇上明示,民女该如何证明自己?”薛君宝垂首问道,声音却异常平静。
南宫跋拓站起身,踱步至她面前:“朕的龙袍年久褪色,尚衣局无人能绣出令朕满意的图样。你若能在一个月内绣出一件巧夺天工的龙袍,朕便准了这桩婚事。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冷厉,“你便自行退婚,永不再见云都。”
“皇上!”南宫云都再也忍不住,“龙袍乃天子象征,岂是民间女子可绣?此要求未免强人所难!”
“朕意已决。”南宫跋拓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薛君宝,“你可敢应下?”
薛君宝抬头,直视天颜:“民女应允。”
“君宝!”南宫云都与薛碧君同时惊呼。
南宫跋拓挑眉:“好胆识。但若龙袍有丝毫瑕疵,便是大不敬之罪,你可明白?”
“民女明白。”薛君宝福身,“只是民女有一个请求。”
“讲。”
“民女需要查阅历代龙袍图样,还需尚衣局提供绣线布料。”
南宫跋拓略一思索:“准。朕会命人将所需物料送至薛府。一月为期,你好自为之。”
离开皇宫,马车内的气氛凝重如铁。
南宫云都紧握薛君宝的手:“你不该应下的。龙袍规制森严,稍有差池便是杀头大罪。皇上这是故意为难...”
“我知道。”薛君宝轻声打断,反握住他的手,“但这是唯一的机会。皇上不认可我,即便强行成婚,日后也难有安宁。”
薛碧君忧心忡忡:“君宝,你的绣工虽好,但龙袍非同小可。我听说尚衣局三十名绣娘需三个月才能完成一件龙袍,你独自一人,一月之期怎么可能...”
“大姐放心,我自有办法。”薛君宝望向窗外飞雪,目光坚定,“为了云都,再难我也要做到。”
回到将军府,薛老三,薛老五等人和几位姐妹听闻圣意,皆大惊失色。
薛老三眉头紧蹙:“这...这是要掉脑袋的啊!皇上分明是不想成全这桩婚事!”
薛老五老泪纵横:“我薛家小门小户,何曾想过高攀王爷,如今竟惹来这等祸事…...”
“三叔,五叔,不必担心。”薛君宝安抚长辈,转向众姐妹,“三姐姐刚好,昭恩也在,麻烦昭恩连夜给我赶几台缝衣机给我,缝衣机可以帮我大忙,三婶,五婶绣工好,请助我一臂之力。六妹妹,你心思细腻,帮我分线理图。三姐姐,你精通色彩搭配,请为我参谋。”
薛碧君握住她的手:“那我呢?”
“大姐刚受封‘律学博士’,皇上还等着你奉旨查案,不可因我耽误正事。”薛君宝微笑,“况且,大姐的绣工...”她俏皮地眨眨眼,“实在不敢恭维。”
薛碧君哭笑不得,心中却更加担忧。
次日,宫中送来龙袍规制图样和各色绣线布料。薛君宝将自己关在绣房中,日夜不停地研究图样。
龙袍之复杂远超她想象。
九条五爪金龙,十二章纹样,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每一处都有严格规制,颜色、针法、纹路皆不能有分毫差错。
第七日清晨,薛君宝推开绣房门,眼下乌青却目光炯炯。
“我明白了。”她召集姐妹,“龙袍之所以威严,不在繁复,而在气韵。我们要绣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活的龙魂。”
她展开自己重新设计的图样,众人惊叹。
原本呆板的龙形在她笔下腾云驾雾,鳞爪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布而出。
“可是...这与传统规制不同...”三姐犹豫道。
“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薛君宝指着图样,“皇上要的是巧夺天工,不是墨守成规。”
接下来的日子,将军府的绣房灯火通明。
薛家几个人齐心协力,日夜轮班。
薛君宝作为总设计,亲自绣制最重要的部分——胸前那条正龙。
她独创了“云雾针法”,用深浅不一的金线绣出龙身隐现云中的效果。
龙眼则用了薛家祖传的“点睛术”,以特制的黑珍珠线绣出,光线不同,龙眼神态也随之变化。
期间,南宫云都多次来访,都被薛碧君拦在门外。
“让她专心刺绣。”薛碧君低声道,“她让我转告你,信她。”
南宫云都望着绣房窗上那个专注的剪影,心痛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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