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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我不是……”话音戛然而止。
李令行怔在原地,未尽的话语哽在喉间。
魏初一说得对,他与他的父王、师父,本质上并无二别。
“先用膳吧,菜要凉了。”魏初一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不怪你。无论和谈成与不成,我终归是要被你带去西夏的。既如此,怪与不怪,又有何分别。”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李令行心中越是翻江倒海。
她那平静无波的神情,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对不起……”他抬眼望她,眸中满是诚挚的愧疚。
魏初一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头来。
“事后的歉意,最是无用。”她斟酌着词句,目光清亮,“若你真想让我舒心些,不如做件事。”
李令行眼中掠过一丝希冀。单单这一句话,就让他心头的重负轻了几分。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齐当真应了西夏的条件,能否安排我见上大齐使团一面?故国尚有些未了之事,此去经年,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归来……”
李令行闻言略有迟疑,可听到“此生是否还能归来”时,那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好。明日和谈结果一出,无论成败,我都为你安排。你想见谁?”
他问得小心,倒不是存心为难,只是需要知道具体人选,才好早作安排。
“安国公。那日被你带走前,我本欲将我那外甥托付于他。临行前,有些话要当面交代。”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还有谢知遥……无论如何,我们曾两情相悦。既是要走了,总该亲口道个别。”
听她如此坦荡道来,李令行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消散了。她能这般坦然相告,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好。”他颔首。
“日后若有事,直接同我说。我不愿与我有关之事——我是最后一个知晓。”魏初一说罢,夹了一箸鱼肉放入他碗中。
算是谢他成全。
李令行望着碗中那块莹白的鱼肉,连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霾竟一扫而空。
他执箸为她布了一大块油腻腻的肥肉:“多吃些,你太瘦了。”
魏初一盯着碗里那块油光闪闪的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人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本想夹出来,转念想到他方才的承诺,终究还是忍下了。
即便不喜,强忍着吃一块又何妨。
见她没有推拒,李令行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是他太过患得患失了。她的胸襟远比他想象中开阔,这两日的辗转难眠,原是自己庸人自扰。
若早些坦诚相告,又何须平白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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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如期而至。
大厅之内,气氛凝重,双方代表唇枪舌剑,往来交锋。
从日上三竿一直到暮色四合,经过了长达四个多时辰的激烈争辩与反复权衡,最终,条款逐一落于纸上:
一、两国约定,自此盟约缔结之日起,二十年内互不犯境。于保安军与兴庆军设立榷场,互通有无。
二、大齐每年需赐予西夏白银七万两、绢十六万匹、茶五万斤。另,需向西夏提供精通农业、冶炼、纺织等各类工匠三百余人,配套农具千件,及相关技术书籍若干。
三、西夏承诺,未来十年内,每年需以市价向大齐供应品种精良的成年马五千匹。
四、西夏即日自关中撤军,归还南境六百里疆土。双方互不归还战争中掳掠的军民财物;此后边境逃民不得越界追捕,且需互相归还逃人。已占疆土等争议地区,双方以中间线为界划定疆域,且各自有权在己方境内修筑防御工事。
其五,大齐送凤倾城入西夏为质,为期十年。在此期间,西夏须确保其人身安全与尊严,不得有任何侮辱之举。凤倾城在西夏境内享有完全的人身自由,包括婚嫁自主之权。
当所有条款尘埃落定,双方官员相互见礼,准备离去时,李令行越众而出,径直走到了谢知遥面前。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谢大人,”李令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她想见你,还有安国公。”
这是和谈近半个月以来,西夏大王子首次主动与谢知遥交谈
张术与贺彬闻言皆是一怔,随即释然。如今和约已定,他们自不担心大齐再耍什么花样。
张术脸上堆起虚假笑容,适时上前一步,扬声道:“诸位大人,明日酉时一刻,我王将在栎阳城官邸设宴,庆贺此次和议圆满成功,届时,凤姑娘亦会出席,还请各位赏光。”
安国公盯着他那张虚伪的笑脸,拳头发痒。若非此刻身处议和使团之列,他定要叫这厮尝尝大齐铁拳的滋味。
而谢知遥,在听到“她想见你”四个字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继而疯狂跳动起来,声声响如雷鼓。
要见她了……终于……要相见了吗?
这短短数月的分离,漫长得如同熬过了数十年。每一个没有她的日夜,都靠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支撑——她一定会化险为夷,她一定会等他。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同样激动难言的安国公面前,低声道:“国公爷,我们现在可以去见她了。”
安国公重重点头,眼中闪着难以抑制的喜色,甚至泛起了泪光。
两人再无迟疑,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赶往约定的地点。
一旁的段佑与赵泰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那个女子……又一次让他们意想不到又预料之中。
包间门外,谢知遥见到了久违的寒影。直到看见寒影,谢知遥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有了一丝落到实处的感觉。
是真的,他终于要见到她了。
“凤丫头——”安国公人未至,声先闻。
魏初一闻声起身,迎至门前:“安伯。”
望着眼前这个让他既疼惜、骄傲又满怀愧疚的姑娘,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顿时老泪纵横。
他多希望她一生喜乐无忧,可每每见她为大齐挺身而出,又忍不住为她骄傲。
这就是他认识的凤丫头啊——若为男儿,当世几人能及?纵为女子,世间又有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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