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裕儒跪倒在地,那条残腿也怪异的折着,他没有答话,早就晚了。
在陆家陷入谋反疑云,朝中众臣纷纷为陆家上书辩白时;在皇帝不再暗查,而是大张旗鼓的调查谋逆时;
在陆元咎在齐王府外抗旨拒捕,皇帝神色寒厉的问他,“这就是你要保的人?”时……
不,或许更早,在萧业一手酿出“巫蛊之祸”,而自己有眼无珠帮他时;
在梅隐山庄自己与他缔结盟约,让他有理由接近梁王,与其狼狈为奸时;
在他从越州带回妹妹的信,向自己展示诚意时……
所有的一切,不知不觉移形换位,他从一个被自己利用的棋子潜滋暗长,等到他发觉时,他已然脱离掌控,成了执棋的人……
谈裕儒花白的头发被寒风吹乱,他无力的抬头望向了萧业。
萧业也不加回避的对上了他的眼睛,眸底一片沉静。
作为同样绝顶聪明的人,他知道此刻这个前辈心里在想什么。
他此刻正经历着政治生涯中最惨烈、最窝囊、最有苦难言的一场挫败。他没有证据,无法为自己定罪,甚至因为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而成了帮凶。
杀陆家的,从来不止自己这把刀,还有亲手为他铺路的谈裕儒!
那些懊丧、愤怒、追悔莫及暂时摧毁了他理智的算计和坚强的意志力,所以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绝望。
绝望他垂垂老矣,而自己日渐崛起,绝望大周朝堂和天下苍生会被自己祸乱成什么样子?
萧业黑眸深沉,居高临下的望着谈裕儒,英俊的脸上毫无愧色。
突然,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转眼望去,见谢姮单薄的身子被寒风裹挟,鬓间的那朵白花摇摇欲坠。
在看到院中尸体的那刻她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倒在地,被身后的绿蔻一把扶住了。
萧业剑眉微皱,沉声令道:“拦住她!”
大理寺衙役应声而动,但谢姮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面前阻挡的人,她径直向前走去,大理寺衙役只得步步后退。
直到来到那两具尸体旁边,她缓缓蹲下身来,颤抖着手揭开了那具女尸脸上的白布,一旁的绿蔻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眼睛。
谢姮的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了下来,定定地望着那尸体血淋淋的脸,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灵韵那么爱美,她不会这么丑的,她不会的……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萧业望着她,脸色沉肃,没有答话。
谈裕儒、钱必知、范廷和应谌、谈既白也望着她,甚至谈裕儒、钱必知、范廷、谈既白又转眼仔细看了看陆元咎的尸体。
谢姮扬起凄绝的小脸,她似乎想挤出一个微笑,蓄满泪水的美眸乞求的望着萧业,温柔的声音中难掩颤抖。
“务旃,你骗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与灵韵亲如姐妹,你不会杀她的对不对?这一定是别人的尸体对不对?”
萧业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俄而,他双眼无奈,带丝歉意望着谢姮。
“我只想将他们抓回来,是他们抗旨不遵,抵死反抗。陆灵韵的确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跳下了山崖。”
“不!不!”谢姮似乎难以面对这残忍的事实,她捂住了脸,自欺欺人,“灵韵不会死,灵韵一定没有死……”
绿蔻过来抱住了谢姮,哽咽道:“姑娘,陆姑娘胸口有颗红痣,您看看这具尸体……”
谢姮似是猛然惊醒,她止住了哭声,颤抖激动的声音向众人喊道:“转过去!全都转过去!不准看!”
一时间,下至衙役仆从,上至二品朝臣,全都默默背过身去,其中不乏一些人心中还保留一丝希望,盼一个侥幸。
萧业也转过了身去,众人屏气凝息,静待着一个答案。
突然,压抑痛苦的哭声骤然响起,萧业缓缓转过身来,见谢姮伏在女尸身上,终于接受了事实,“灵韵!灵韵,对不起,对不起……”
应谌闻言,长叹一声。范廷和谈既白面如死灰。谈裕儒最后的侥幸也彻底破灭,四人立在寒风中,如四座压抑的大山。只有钱必知神色一松,脸上多了些安定。
萧业缓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扶住了谢姮单薄的肩,轻声说道:“外面冷,回府去吧。”
谢姮抬起臻首,幽幽转头看他,痛苦问道:“你怎么能够这样?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谈裕儒闻言倏忽转身,炯炯发亮的眼睛盯住了谢姮,嘴角的皱纹颤动了一下。
萧业余光扫到谈裕儒的反应,握住谢姮肩膀的手收紧了一些,黑眸带着深情与威迫,口吻却仍是温和。
“姮儿,我也不想他们死,但你看看我,我差点儿就没命了!我万不得已,我只是自保。”
谢姮泪眼朦胧望着他身上染血的剑伤,陆元咎伤在右臂,萧业剑术高超,他怎么可能伤他这么重?这些定是他自己伤的……
缓缓的,她目光上移,对上了萧业目光炯炯的黑眸,哽咽道:“萧务旃,你不该这样的,你不该对陆家……”
“姮儿!”萧业断喝一声,截住了她的话,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不容置疑道:“你哀思过重,我扶你到里面休息一会儿。”
说着,萧业微微用力将谢姮扯了起来,谢姮挣扎着,“不,我不走!我要守着灵韵,我要守着她!”
萧业不容她拒绝,铁臂环上了她的柳腰,便要将她强行带走。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住手!”
萧业寒眸朝声源望去,见谈裕儒脸色森严,矍铄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萧业冷然道:“谈公,我夫妻之间的事你也要插手吗?”
谈裕儒冷哼一声,他是没有证据,但如果有证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这证人还是萧业的枕边人!
他目光移到谢姮脸上,神情温和的了几分,“萧夫人,将你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你别怕,这里有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定能为你做主!”
谈既白紧紧盯着萧业,没有多言。
应谌和范廷闻言,不禁变了脸色。两人不是蠢货,这话里的深意如何听不出来?两人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萧业。
钱必知也一脸紧张,胖脸上连忙堆起笑,打起圆场,“谈公说笑了,小夫妻之间的事何须劳动两位大人啊,依下官之见……”
“钱大人,让萧夫人自己说。”谈裕儒打断了他的话。
应谌脸色沉肃,捋了捋山羊胡后,苍老的声音响起,“萧夫人,你且说来。”
范廷的脸渐渐白了,他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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