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3月 12日清晨，上海的第一缕春光穿过出租屋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微言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指尖悬在键盘上方，鼻腔里还残留着昨夜加班时速溶咖啡的焦苦味。窗外的白玉兰开得正好，花瓣像瓷片般嵌在枝头，露水顺着花瓣边缘滑落，在窗台上砸出细小的水渍。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两下，是部门群的@全体成员消息。林微言的心猛地一跳，最近一周都在传的转正名单，或许就在今天公布。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消息，群公告的标题赫然写着：“关于 2019年度第一季度实习生转正的通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当“林微言”三个字跳进眼帘时，她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通知下方附着转正评语：“该员工在纽约华人博物馆线上展陈项目中表现突出，成功解决榫卯结构 3d建模数据偏差问题，其负责的德记木作数字化档案符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发展工程实施方案》技术标准，建议予以转正。”这段话下面还盖着红色的公章，油墨鲜亮得像是刚印上去的。
林微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七平米的房间瞬间显得局促。她转身时带倒了垃圾桶，泡面桶滚落出来，露出里面吃剩的汤渣——这是她连续加班的第三个星期，桌上还堆着没来得及整理的非遗档案，其中沈知行手绘的榫卯结构图被压在最下面，边角已经起了卷。
“我转正了！”她对着空房间轻声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沈知行，那个在跨年夜举着“平安”木牌的男孩，那个说要等她回去一起修复老工坊的男孩。她抓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除夕那晚的聊天界面，她发的“等你新年祝福呀～”后面跟着一片空白。
最近一个月，沈知行的消息越来越少。元宵节她发去的猜灯谜消息石沉大海，上周分享的非遗新政新闻也没收到回复。林微言安慰自己，青川镇的春天应该很忙，他要忙着修复德记木作，要应付文旅局的检查，或许还有那些她不知道的新活儿。
她点开与沈知行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多次。“知行哥！我转正啦！”觉得太幼稚，“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正式成为非遗项目专员了”又显得太官方。最后她发了个跳跃的小兔子表情，后面跟着：“重大喜讯，等你电话～”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白玉兰恰好落下一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空调外机上。林微言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沈知行在青川镇的梨树下埋了个时间胶囊，里面放着她画的榫卯图纸和他削的木片。当时沈知行说：“等明年春天开封，我们的梦想肯定都实现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眼底的期待。她决定先去公司办理转正手续，回来再等他的消息。抓起外套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榫卯胸针，黄铜的温度比体温低了些，却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是沈知行用工坊第一批改良榫卯结构做的样品，他说：“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上海的三月还带着料峭春寒，但阳光已经有了暖意。林微言走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人行道旁的樱花树抽出嫩芽，紫褐色的枝条上缀着小小的花苞。去年此时，沈知行送她去县城车站，站台上的樱花也是这样含苞待放，他把装着木刻书签的盒子塞给她：“到了上海好好照顾自己，等樱花谢了我就去看你。”
地铁里挤满了通勤的人，林微言被夹在中间，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屏幕亮了两次，都是工作群的消息，没有沈知行的回复。她挤在人群中，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曾经以为转正后第一个拥抱会是沈知行给的，现在却连一句回复都等不到。
到公司时，行政部的王姐正在贴通知。“小微来啦，恭喜恭喜！”王姐笑着递过一个信封，“转正通知书和第一个月的正式工资条，税后八千五，比实习工资翻倍了呢。”工资条上的数字刺痛了眼睛，林微言想起实习时每个月精打细算付房租的日子，想起跨年夜那碗没吃完的速食面。
“谢谢王姐，多亏了您指导。”林微言真诚地说。王姐是公司的老员工，在她熬夜改方案时悄悄塞过热牛奶，在她被领导批评时帮着说好话。
“跟我客气啥。”王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午开表彰会，领导要给你发优秀员工奖，记得穿得正式点。对了，你负责的德记木作数字化项目被文旅局看中了，说要作为典型案例推广。”
这个消息让林微言的心又热了起来。她赶紧打开电脑，调出德记木作的档案。屏幕上是沈知行手绘的梁架结构图，她用 AR技术做了三维建模，点击任意节点就能显示对应的榫卯结构名称和工艺特点。为了这个项目，她自学了 cAd制图，请教了高校的古建筑专家，甚至熬夜研究《营造法式》里的术语。
最困难的是修复那些模糊的图纸。沈知行寄来的照片有些因为光线问题看不清细节，她只能根据记忆和榫卯结构的力学原理一点点还原。有次加班到凌晨，她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十字枨”发呆，突然想起沈知行教她辨认榫卯时说的：“你看这木头多聪明，不用一钉一胶就能牢牢咬合，就像两个人的心。”
下午的表彰会开得很隆重。领导把烫金的荣誉证书递给她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微言看着台下微笑的同事，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个场景她幻想过无数次，每次都有沈知行坐在第一排，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就像小时候看她得奖状那样。
“林微言同事在实习期间表现优异，”领导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特别是在传统工艺数字化保护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她负责的德记木作档案不仅符合国家非遗保护标准，更创新运用了三维建模技术……”林微言的思绪却飘回了青川镇，沈知行的工坊里是否也有春风吹过？他的鲁班尺是否还在丈量那些待修的木料？
散会后，同事们拉着她去庆祝。“必须请客！”实习生小张起哄，“我们要吃上次那家日料！”林微言笑着答应，心里却惦记着手机。她借口去洗手间，赶紧点开微信，沈知行的对话框依然停留在早上的消息，没有已读提示。
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连续三次都是如此。林微言靠在洗手间的瓷砖墙上，冰凉的触感从后背蔓延开来。她想起沈知行的手机总是信号不好，尤其是在工坊深处，或许他正在忙着赶工，根本没带手机。
“小微快点呀，就等你了！”同事在外面喊。林微言深吸一口气，补了点口红遮住苍白的嘴唇，镜子里的女孩笑得很灿烂，只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聚餐的日料店在樱花大道旁，落地窗外就是如云似霞的樱花。同事们在聊最新的电视剧，讨论着周末去哪里赏樱，林微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樱花寿司。这个场景多像她曾经梦想的——在上海站稳脚跟，和朋友分享喜悦，只是身边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小微，发什么呆呢？”王姐碰了碰她的胳膊，“领导说下个月派你去苏州参加非遗数字化培训，这可是好机会。”林微言猛地回神，苏州离青川镇很近，或许培训结束后可以偷偷回去看沈知行？这个念头让她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她由衷地说。这意味着她能学到更专业的技术，能更好地完成德记木作的数字化档案，甚至能为沈知行的工坊争取到更多资源。她想起早上看到的非遗新政，里面提到“支持传统工艺在现代生活中应用”，或许这就是他们等待的转机。
聚餐结束时，樱花大道上亮起了路灯。粉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风吹过，花瓣像雪一样飘落。同事们笑着拍照留念，林微言也拿出手机，想拍张樱花发给沈知行，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拍了张空景，配文：“上海的樱花开了，很美。”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九点多了。林微言踢掉高跟鞋，把荣誉证书和工资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房间比三个月前整洁了许多，她换了新的床单，买了小书架，甚至养了盆多肉植物，但七平米的空间依然显得空旷。
她习惯性地看向手机，还是没有沈知行的消息。白天的兴奋和喜悦渐渐褪去，疲惫和失落涌上心头。她打开相册，翻到除夕那晚偷偷拍下的当票照片，沈知行的字迹有力却带着潦草，像是当时很着急。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很快被自己压下去——沈知行那么能干，肯定能解决所有问题。
为了给自己打气，林微言决定独自庆祝。她从冰箱里拿出早上买的小蛋糕，插上一根蜡烛点燃。蛋糕是樱花味的，上面用奶油画了朵简单的花。她关掉灯，看着跳动的烛火，轻声说：“祝我转正快乐，祝我们的梦想早日实现。”
吹灭蜡烛的瞬间，她想起去年沈知行的生日，他们在工坊的院子里用煤油灯代替蜡烛，沈知行许愿时说：“希望明年微言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希望我们的工坊越来越好。”当时的星光和现在的烛光重叠在一起，让她鼻子一酸。
她切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化不开心里的苦涩。她拿起手机，又一次点开与沈知行的对话框，输入：“知行哥，我今天转正了，还拿到了优秀员工奖。我知道你很忙，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你……”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发送，最后改成：“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自己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她决定把今天的喜悦和对未来的规划都写下来，等见到沈知行时给他看。她写道：“今天领导说我们的项目被文旅局看中了，下个月去苏州培训……”“工资涨了很多，我开始攒钱了，等攒够了就回去看你……”“看到非遗新政了，里面提到传统工艺振兴计划，我们的工坊有希望了……”
写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沈知行送她的胡桃木书签。她翻出那个红木盒子，打开后看到书签上的榫卯结构精致无比，沈知行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圆点，说是“点睛之笔”。她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木面，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和温度，就像触摸到沈知行的手掌。
窗外的樱花还在飘落，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微言把书签放在胸口，闭上眼睛，想象沈知行就在身边，笑着对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书签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青川镇，沈知行正坐在昏暗的工坊里，手里攥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父亲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他刚把最后一点木料卖给收购站，换来的钱还不够支付明天的医药费。桌上放着当铺送来的绝当通知，玉佩的照片被他摩挲得有些模糊。他看着手机里林微言的头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任由愧疚和无力感将自己淹没。
林微言迷迷糊糊睡着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知行发来的消息：“恭喜你，我就知道你可以。”但因为信号不好，消息发送失败，只显示在草稿箱里。而沈知行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在千里之外的樱花灯下，抱着他送的书签，在梦里笑出了声。
第二天早上，林微言被闹钟叫醒。她揉着眼睛拿起手机，看到草稿箱里未发送的消息，心里微微失落，但很快又充满动力。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新的一天开始了，要为了梦想努力。”
她把荣誉证书放进抽屉，把工资条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去苏州培训的资料。屏幕上弹出非遗保护中心的邮件，邀请她参加下个月的传统工艺振兴研讨会。林微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她和沈知行等待的机会，无论现在多困难，只要坚持下去，总有春暖花开的一天。
窗外的白玉兰又落下一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是在为她加油鼓劲。林微言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清脆的声音在清晨的房间里回荡，也仿佛回响在千里之外的青川镇，穿过风雪和距离，传递着希望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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