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焦土和未及清理的碎砖烂瓦,颠簸得厉害。
越是往里走,景象越发凄惶。
道路两旁,挤满了歪歪扭扭、以破布烂席搭就的窝棚,炊烟稀薄,面黄肌瘦的难民或蜷缩着呆坐,或茫然卧于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蓝的天幕,或是呆滞地盯着过往的稀疏车马。
压抑的哭声低低咽咽,散在带着铁锈味的晨风里,比嚎啕更显揪心。
“行行好……老爷夫人行行好……赏口吃的吧……”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颤巍巍伸出枯柴般的手,怀里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孩子。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淡漠地扫过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一缕极细微的冰蓝剑气悄然凝聚,一闪而逝。
“嗤”的一声轻响,车厢角落一块备用的银锭便被整齐地切下桃核大小的一角。
她指尖轻轻一弹,那小块银子便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精准地落入老妇身前豁口的破碗中。
老妇一愣,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随即猛地伏下身,额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咚咚声响,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含糊的谢语。
鹤元劫看了她一眼,这是千雪骨子里的善良。
他也默默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几块碎银和干粮,沿途见着实在可怜无助的,便俯身从车窗递出去。
一正圆在前头沉稳地赶着车,头也不回,只平静道:“两位慈悲,但请放心,老衲身上还备有些银钱,足够路上周济了。”
路况比预想的更为糟糕。
有一段主官道直接被坠落燃烧过的铁甲军残骸和脉冲炮轰出的巨大焦坑彻底阻断,黑黢黢的坑底积着浑浊发绿的污水,散发着怪味。
马车无法通行,只得绕道而行。
这一绕,便是在更加崎岖荒僻的小道上颠簸,多费了近小半日的工夫。
当夜,宿于外城一处荒废过半的驿站。
所谓的驿站,也只是几间勉强没塌的土坯房,早已挤满了拖家带口的逃难之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淡淡的伤药气味。
鹤元劫站在吱呀作响的窗边,望着外面黑沉沉荒野中零星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难民篝火,恍惚间又回到了六年前西区事变后的那段日子。
那时,他和雨纯妹妹,还有齐稚、明哲两家,挤在中城最破落寒冷的难民棚户区角落,受尽冷眼与驱赶。
中城那金光闪闪、歌舞升平的繁华,是富人的黄金城,于他们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泥腿子难民而言,却是冰冷坚硬、充满歧视与隔阂的壁垒。
如今……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冰凉坚硬的“归墟侯爵”令牌和“守望者大将军”虎符,又转头看向屋内昏黄油灯下,正静静用丝帕擦拭指尖的御国千雪。
地位、荣耀、名声、力量,还有……这世间容颜最盛、也最难捉摸的女子,竟都似命运的戏弄般,阴差阳错地聚拢在了自己身边。
当真是时过境迁,恍如一梦。
“发什么愣呢,傻样儿。”御国千雪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抬,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微凉的嘲意。
鹤元劫回过神来,讪讪地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笑,心底那点沧桑感慨也被她一句话冲淡了些。
第二日过中城,情形稍好,但街面依旧冷清,大多店铺门窗紧闭,往来行人面色匆匆。
巡逻的巡界使士兵数量明显增多,队形紧凑,面色紧绷,警惕地扫视着街角巷尾。
衣衫褴褛的难民依旧随处可见,蜷缩在屋檐下或街角,与中城往日纸醉金迷的繁华记忆形成刺眼的对比。
鹤元劫沉默地看着窗外,昔日遭受的白眼、呵斥、还有那份深入骨髓的格格不入与艰难,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被他不着痕迹地强行压下,只在眼底留下一片深沉的晦暗。
第三日清晨,马车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皇城岚安。
高耸的“神光之墙”巍峨依旧,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青黑色光泽。
城楼上守卫的皇家卫士兵数量明显倍增,甲胄鲜明,如同密密麻麻的鎏金钉铆在城墙之上,神色肃杀,目光如电,审视着下方每一个通行者。
鹤元劫是生人,但老皇家卫都认识御国千雪和一正圆,可最近形势紧张,还是走了走程序,查验过文书、印信后,得知这个小英雄就是传说中的鹤元劫看门的皇家卫都很惊叹。
英雄给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鹤元劫虽然是外城泥腿子出身,但有股子傲骨,虽然晒得黑点,但五官脸型硬朗结实,尤其双眼有神,天然有股子灵气。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皇家卫行注目礼,马车驶入这座天岚帝国跳动的心脏。
来到御国千雪在岚安城那个位于僻静巷弄里的小巧四合院,青砖灰瓦,闹中取静。鹤元劫也很喜欢这处所在。
简约而不简单,洁净雅致。
三人入内,稍作梳洗,换下了一身沾染风尘的衣裳。
鹤元劫穿上侯爵的礼服,深青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涛鹤纹,腰束玉带,脚踏云头靴。
这一身华服衬得他原本英朗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沉稳与威严,只是他偶尔下意识活动肩膀的动作,还透出些习惯戎装的不自在。
御国千雪则换上一身冰蓝缎面的宫装长裙,裙摆绣着同色暗纹的冰雪缠枝图样,银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略施薄粉,未戴过多首饰,然而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却在这份素雅中被衬托得愈发逼人,冰蓝的眸子流转间,仿佛能将周遭的喧嚣都冻结。
歇了不到半个时辰,茶尚未凉,院外便传来了清晰而克制叩门声。
皇宫已经得到消息,派来接应的皇家卫已静候在门外,前来引路。
皇宫名太岚宫,位于岚安城最中心,殿宇连云,鳞次栉比,在阳光下流淌着大片刺目的金芒。
朱红色的宫墙高得望不到顶,仿佛与天际那层永恒的灰蓝剑网相连。
巨大的蟠龙石柱,每一根都需数人合抱,如同沉默的巨人,盘踞在宽阔得能跑马的汉白玉广场两侧,一直延伸到那高高在上、需要极力仰望的九九八十一级白玉台阶之上。
台阶尽头,便是庄严肃穆、俯瞰众生的帝国正殿——天殿。
皇家卫的士兵,身着红底镶金的华丽铠甲,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像,每隔十步便肃立一对,从宫门一直排到白玉阶下,又沿着台阶两侧延伸至大殿深处。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如山,至少都是一对剑渊的天使,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煞气与威压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心生敬畏。
前来引路的皇家卫脚步又轻又快,如同滑行。靴底敲击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空旷而单调的回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鹤元劫还是头一次进入这帝国权力的最核心处。
他努力挺直腰背,克制着不去左右张望,但那份无处不在的、极致的奢华与威严,仍像无形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感官,让他手心微微冒汗,心跳也沉甸甸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御国千雪。
她却依旧那副慵懒淡漠的模样,仿佛周身那令人窒息的皇家气象不过是寻常布景。
冰蓝的眸子平静地扫过那些精雕细琢的盘龙金柱、价值连城的琉璃宫灯、以及墙壁上绚烂的壁画,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在她目光偶尔掠过那些如同金甲傀儡般的皇家卫士兵时,眼底会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一正圆大师跟在最后,双手合十,低眉顺目,灰布僧袍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对周身这泼天的富贵与威严视若无睹,只默念着佛号。
穿过一重又一重深邃的宫门,越过一道道悬挂着华丽宫灯的回廊,引路的内官终于在一座最为宏伟、殿门前置放着巨大青铜香炉的大殿前停下脚步,转身,高声道:
“归墟侯、御国小姐到——!”
声音在空旷肃穆的殿前广场上层层回荡,惊起几只歇在远处鎏金檐角上的瑞兽风铃,发出几声零星清脆的叮咚声响,旋即又被更大的寂静所吞没。
鹤元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冠,与身侧的御国千雪对视一眼。
眼前,深邃的殿门如同巨兽蛰伏的入口,里面光影摇曳,沉静无声,蕴含着无尽的威压与未知。
那里,有决定了他命运陡变、手握天岚至高权柄的年轻皇帝。
钟离天晟。
他定神,抬步,稳稳踏上了那冰凉似水、雕琢着繁复云纹的汉白玉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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