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闷响,一正圆在外等候。
殿内光线陡然一暗,旋即被两侧蟠龙金柱上镶嵌的硕大夜明珠所散发的柔和光辉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檀香,丝丝缕缕,与陈旧书卷的墨香和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权力气息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次呼吸。
鹤元劫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并非畏惧这皇家殿宇的肃穆威严,实是对那高踞王座上的人,半分也拿捏不准。
先帝在时,他曾一同用宴,那位长者宽厚随和,令人如沐春风。
可当今这位年轻的钟离天晟,是在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最终胜出的新君,更借了宇文家那般势力的东风登顶,岂能是易与之辈?
一想到宇文启父子在民间、军中的狼藉名声,鹤元劫心底便蒙上一层厚重的阴翳。
与他不同,身侧的御国千雪却依旧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冰蓝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殿内景象,仿佛踏入的并非天岚权力核心,只是一处寻常厅堂。唯有那挺得比平日更直的脊背,和微微抬起的、线条优美的下颌,无声地彰显着她骨子里不容亵渎的贵气与骄傲。
正殿极深极阔,穹顶高悬,绘着繁复瑰丽的日月星辰图案,浩瀚如寰宇。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墨玉金砖,清晰地倒映着两侧肃立的文臣身影、殿柱森然的轮廓,以及他们二人前行的脚步。
尽头,王座高耸于须弥座上,镶金嵌玉,辉煌夺目。
其后方是一面巨大的屏风,以金线银丝绣就天岚万里山河,气势磅礴。
王座之上,一人稳坐。
正是当朝天子,钟离天晟。
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卷发以玉冠规整束起,却仍有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颊边,平添几分随性。
面容俊朗,肤色是养尊处优的白皙细腻。
一双含笑的眼眸竟是罕见的纯金色,流转间仿佛蕴藏着阳光,带着洞察世事的明澈,然而在那明澈深处,又隐约藏着一丝难以触及的疏离与淡漠。
他身着剪裁合度、样式简约的明黄色常服,其上以暗金丝线绣着精致的龙纹,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的螭首之上,姿态是从容不迫的天家气度。
鹤元劫与御国千雪上前,正欲依礼参拜,钟离天晟已笑着抬手,声音清朗温润,如同初春化雪的暖风,瞬间拂过森严殿宇:“免礼免礼!归墟侯与御国小姐皆是国之栋梁,远道而来辛苦,不必多拘这些虚礼。”
两人闻言,便只躬身行了常礼。
鹤元劫起身时,目光飞快扫过殿下两侧垂手而立的文臣。
个个衣冠楚楚,不是绣着仙鹤、麒麟等瑞兽的体面长衫,便是彰显品级的挺括华贵官服。
目光交汇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打量他的视线里,掺杂着难以尽述的复杂意味:有纯粹的好奇,有谨慎的审视,有对其价值的估量,更有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针尖似的挑剔与隐隐的不善。
他心知肚明,战场上的功勋与百姓的拥戴是一回事,而要获得这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认可,则是另一番更为复杂的较量。
御国千雪应对得滴水不漏,她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蒙陛下隆恩召见,是我等殊荣。”
姿态优雅从容,言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俨然是百年世家浸润出的千金风范。
鹤元劫眼尖,在文臣队列靠前的位置,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御国春!
千雪的父亲,他的“老丈人”!
老爷子身着常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
见鹤元劫望来,他极轻微地颔首,递过一个沉着而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稍安勿躁,先应对陛下。”
钟离天晟略作寒暄,亲切地问了几句路途情形,对战火给边境带来的创伤表示深切痛心,对鹤元劫固守北区、力挫铁甲军的功绩更是不吝赞誉之词。
随后,他便笑着,亲自为二人引见殿内几位重臣。
“这位是南荣仕,南荣公爵,掌户部,统管天岚钱粮度支。他的公子南荣宗象,归墟侯想必是熟悉的。”
钟离天晟指向一位气度雍容、面容与南荣宗象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威严冷峻的中年男子。
鹤元劫忙躬身抱拳:“回陛下,南荣世子与末将在北境乃是并肩抗敌、生死与共的战友。末将见过公爵大人。”
南荣仕目光落在鹤元劫身上,淡淡颔首,算是回礼,面容之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位是烈火衡,烈火侯爵,负责内城九门防务与皇城禁卫。他的千金烈火云依将军,与归墟侯更是熟稔了。”钟离天晟又指向另一侧。
那是一位身材极其高大、即便年岁已长依旧挺拔如松的老者,一头如火的红发已掺杂不少银丝,同样生着一双锐利如熔岩的红瞳,目光扫过,自带一股沙场宿将的凛冽气势。
鹤元劫一见那标志性的红发红瞳,顿感几分亲切,忙道:“烈火大姐豪气万丈,巾帼不让须眉,剑意超凡绝世,末将钦佩不已!见过烈火侯爵!”
御国千雪也跟着盈盈一礼。烈火衡上下打量了鹤元劫几眼,洪亮的笑声在殿中微微回荡:“哈哈哈!那野丫头,没给军队里惹出什么大乱子就好!”
经此一笑,殿内原本略显凝滞的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了些许。
钟离天晟目光微转,落向文臣队列中另一人,语气依旧含笑,却微妙地停顿了半分,声线似乎也低沉了一丝:“这位是……宇文启,宇文公爵,领吏部事,为朕甄选天下英才。”
鹤元劫抬眼看过去。
那是个身材富态、穿着绛紫色绣巨蟒袍服的老者,头发稀疏,却梳得油光水滑,极力试图遮掩宽阔的头皮。
一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不安分地转动着,毫不避讳地落在御国千雪身上,从如瀑银发到玲珑鞋尖,来回逡巡,那目光中混杂着审视、估量,以及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近乎亵玩的意味。
他嘴唇颇厚,微微张开,露出一口不甚齐整的黄牙,脸上堆着假笑。
鹤元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怒意……
本就对宇文家跋扈巡界使兵团、结党营私的作风深恶痛绝,此刻见这老家伙竟敢以如此目光打量千雪,更是怒火中烧。
他只略一拱手,动作僵硬,声音硬邦邦地毫无温度:“见过宇文公爵。”
御国千雪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只依着礼制极轻微地屈了屈膝,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能将人冻僵。
宇文启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嘿嘿干笑两声,声音沙哑如同鸦啼:“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啊……呵呵……”
那目光依旧黏在御国千雪身上,令人作呕。
“这位……就不必朕再多介绍了吧?”钟离天晟适时开口,笑着看向御国春,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御国春抚须微笑,出列半步:“自然,自然。老臣的家事,怎敢劳烦陛下圣口。”
一番见礼完毕,钟离天晟朗声道,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今日唤二位前来,一是朕心切,想亲眼见见朕亲封的守望者大将军、北境的英雄,是何等英伟姿容!二来,也让诸位爱卿都看一看,我大天岚新一代的栋梁,是何等非凡气概!”
殿下文臣们纷纷躬身附和,一时间赞誉之词不绝于耳,什么“年少有为”、“国之干城”、“陛下慧眼识珠”,只是那一片称颂声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几分虚与委蛇,便只有各自心中知晓了。
御国千雪微微躬身,声音清冷却足够清晰:“陛下谬赞了。外子粗鄙,不过尽武者本分,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誉。”
鹤元劫心中惊叹,千雪这两句话说得好。
既谦逊得体,又将自己牢牢护在了御国家的羽翼之下……
“好!谦而不卑,很好!”钟离天晟似乎极为满意,金色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转向御国春,“公叔大人,便先请你带归墟侯与千雪小姐,到朕的南书房稍候片刻。朕与诸位爱卿再议几件事,便来。”
“老臣遵旨。”御国春躬身领命,随即对着鹤元劫和女儿使了个眼色,便引着二人,从龙柱旁的侧面的小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暗流涌动、气氛微妙的正大光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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