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那半朵昙花刻痕的刹那,我已知此局非宫闱私斗所能涵盖。
那令牌残片冷如死铁,嵌在掌心却似烧着一道火线。乳母临终前摇动的断铃、公主寝殿下隐秘的血祭、火髓石中浮现的凤纹——皆非偶然。而能将太乙观禁器与皇室血脉牵连成阵者,唯有当年亲手封山的那位高人。
师父。
我披衣起身,未惊动偏院守夜的侍女。外袍系带时,袖口掠过案角,《血饲录》的纸页微微卷起,像被无形之手翻过一遍。我不再看它,只将冰晶贴入袖中,借寒气锁住脉门,压下体内蠢蠢欲动的毒息。这一路须快,也须静。
终南山道早已荒芜。二十年前朝廷一纸诏令,说太乙真人勾结北狄、逆天炼命,观中弟子尽逐,经阁焚毁。如今残垣断壁掩于雾中,连碑石都碎成了铺阶的乱石。我踏足山门旧址,脚下踩着一块焦黑木牌,依稀可见“观星”二字。
禁制仍在。
空气中有极细的震颤,如同蛛丝横空,稍有灵力波动便会引动雷咒。我屏息凝神,取出袖中铁晶,以自身寒毒为引,缓缓注入地脉。冰气沿石缝游走,感知山根走势。幼时随师父习《玄冰导引术》,曾在雪夜循此法寻回药童。那时他说:“天地有常,山不会移,人心才会。”
今夜山未变,人心却早已千回百转。
冰晶轻颤,指向西南断崖下的废墟。我俯身拨开藤蔓,露出半塌的屋梁,正是师父昔年居所。墙基尚存,但门户已被巨石封死。我以掌贴地,寒气渗入缝隙,冰流悄然蔓延,将松动的石块逐一冻结、撬移。半个时辰后,一道缝隙现于墙角。
暗格藏在床榻原位之下。
腐木掀开时簌簌作响,内里卧着一只乌木匣,表面覆满霉斑,锁扣锈蚀不堪。我以冰针轻挑,匣盖应声而落。一本手札静静躺在其中,纸页泛黄,边缘微卷,封面无字,唯右上角烙着半朵冰雕昙花——与令牌背面纹路分毫不差。
我将其捧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坐下时背靠残墙,夜雨渐密,顺着断檐滴落,在身前积出一滩水光。我以寒气裹住手札四角,护住脆弱纸页,翻开第一页。
字迹是师父亲笔,用太乙门秘文书写,夹杂星象推演与血脉禁忌术语。非嫡传弟子不得窥阅,而我是他唯一破例收下的女徒。
“火髓草生于地火之眼,其汁可燃血脉。”
“火命之人滴血润石,三月为期,七祭成纹。”
“凤纹现,则命格启;命格启,则魂可归。”
我呼吸一滞。
往下读,笔锋骤转沉重。
“然此术逆天改命,施术者必损本源。”
“每祭一次,血气衰一分,至第七祭,精竭而亡,无可挽回。”
“若有私心妄图夺凤命,则反噬立至,形神俱焚。”
我闭了闭眼。
难怪每次见灵汐公主施祭之后,她总要独坐良久,唇色苍白如纸,指尖发凉。那不是冷酷操控,是用自己的命,一点一点喂养那块火髓石。
她知道代价。
她一直在赴死。
手札继续写道:“壬辰年冬,德妃携女入观,求续命之法。吾观其女命格驳杂,难承大运,拒之。彼时她言:‘若有一人能替我女承劫,何愁天下不归?’”
我心头一震。
德妃早知仪式存在,且曾亲至太乙观求取秘法。师父拒绝,她便另寻他途——找一个拥有火命血脉的人,代为献祭。而灵汐公主,自幼体弱,性情温顺,又是庶出,最适合作为牺牲品。
可她没有挣扎。
她甚至主动走进密室,握紧那把雕着半朵昙花的匕首。
我继续翻页,最后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若凤魂归来,天地易位。吾恐此局一开,苍生涂炭。然人力有限,只能封印三年。三年后,火髓石自会寻主,仪式重启。”
三年。
正是我中毒之时。
也是灵汐公主开始每月初三进入密室的日子。
原来这一切,从三年前就已注定。师父当年不仅封印了火髓石,还留下了阻止仪式重启的方法——但他死了,证据被毁,唯有这本手札,藏在这片废墟之下,等一个人来读。
我缓缓合上书页,指尖仍停在封皮上。
雨打湿了我的鬓发,顺着颈侧滑下。远处京城方向隐有灯火,模糊在雨幕之中。若我现在回去,揭发德妃,救下公主,是否就能终结这场献祭?
可若凤魂真能归来……
是谁该回来?又是谁不该回来?
我忽然想起昨夜透过冰镜看到的画面——火髓石中凤纹亮起时,灵汐公主俯身低语:“还差三人……就能见你了。”
她说的“你”,是谁?
我将手札内容逐字默记,再以冰针蘸指尖血,在内衫衬里细细刻下关键段落。纸页太脆,无法带走,我只能以寒气封存于原匣,埋入墙基深处。日后若有人查证,尚可寻得痕迹。
做完这些,我站起身,望向京城方向。
寅末卯初,天边微露灰白。今日正是初三。
若仪式如期进行,今晨辰时初刻,便是第六祭。距离完成,只剩一次。
我不能让第七祭发生。
也不能让幕后之人轻易脱身。
德妃调用死囚,掌控熏香侍女,又能在宫中布置眼线,势力盘根错节。若贸然揭发,只会逼她提前灭口,甚至对公主下手。必须在朝堂之上,当众呈证,让她无从抵赖。
我摸出怀中令牌残片,指腹抚过“德”字刻痕,又滑向背面那半朵昙花。这印记,既是德妃私库执事的信物,也是她参与仪式的凭证。而它为何会出现在乳母手中?乳母又为何甘愿赴死也要闯府献婴?
线索尚未闭合,但我已有足够筹码。
只要在金銮殿上,将令牌与手札内容并呈,再质问德妃三年前是否曾入太乙观,她必露破绽。
我转身离开废墟,脚步沉稳。
身后,雨水冲刷着残墙,乌木匣深埋土中,唯有那半朵冰雕昙花,静静沉睡在黑暗里。
走到山腰时,我停下,从袖中取出一枚薄冰片,对着晨光轻轻一折。
咔。
清脆的断裂声在山谷间荡开一瞬,随即被风雨吞没。
喜欢凤鸣九天之寒刃断鸾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凤鸣九天之寒刃断鸾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