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筝怔住了,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原本以为,会听到师父关于她鲁莽行事、不计后果的严厉责备,或者至少是关于碧波珠真正来历的一番长篇大论的考据解释。却万万没想到,师父会首先、如此郑重且明确地,肯定她在那个关键时刻做出的、近乎本能的选择。
“镜宗的力量,其本质,并非创造或毁灭,而是‘映照’与‘揭示真实’。”叶昭继续阐述,声音如同古老的钟磬,敲击在花筝的心头,“若沉迷于力量本身带来的掌控感,企图以此操控他人命运、扭曲现实规则,便是落入了下乘,与镜心宗那帮偏离正道、最终堕入魔障的蠢货无异。真正的镜宗传承,其最高奥义,在于‘照见本心,明辨真妄’。你在最后关头,为了守护那些无辜的同学、同伴,宁愿牺牲自己苦苦修炼而来的道基,这份抉择背后所蕴含的‘真’——真实不虚的信念,毫无杂念的守护之心——恰恰契合了镜宗力量最根源的法则:唯真实,方能映照万法;唯至诚,方能驾驭镜像。”
花筝静静地听着,师父的话语如同清泉,流淌过她因伤痛和迷茫而干涸的心田。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伴随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开始从心底深处滋生。
“可是……师父,”花筝还是忍不住,感受着体内那空荡荡的、如同被掏空般的痛楚和无力感,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失落与迷茫,“我的道基……损毁至此……几乎……几乎等同于前路断绝了。”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道基是根本,是攀登更高境界的阶梯。阶梯损毁,意味着可能终生止步于此,甚至修为不断倒退,这对于一个曾经触摸过力量玄妙的人来说,是比死亡更难以接受的结局。
“道基?”叶昭闻言,嗤笑一声,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花筝的额头,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坏了就不能重修吗?谁规定的?丫头,你把修行看得太死板了!你下山这两年,哪一次受伤不重?不破不立的道理你可明白?”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你师父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奇心重,胆子又肥,什么危险的秘境都敢闯,什么古怪的功法都敢试。道基这东西,崩了又筑,筑了又崩,前前后后折腾了不下三五次。哪一次破而后立之后,不是变得比之前更强、更稳固?青岚山的核心传承,讲究的就是‘生生不息,周行不殆’。枯荣交替,本就是天地至理。你这次虽然搞得惨烈了点,是胡来!但也算误打误撞,借助‘焚道诀’的极端力量,把你过去修行中因为进境太快、或者理解不够圆融而留下的一些细微隐患、不够纯粹的杂质,一并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你这身体,虽然破烂,却好比是一片被烈火焚烧过的沃土,虽然表面焦黑,但底层的生机却被激发,杂质尽去,正好用来播种最上乘的种子。”
她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镜心宗……哼,不过是一群被镜宗力量迷惑了心智、看不清真实与虚幻边界的可怜虫组建的邪道组织。他们痴心妄想着依靠轮回镜这等神器来掌控他人命运,玩弄时间,却连照见自身心魔、认清真实自我的勇气都没有。你这次毁了他们在学校的多年布局,重创了他们的计划,甚至间接导致轮回镜本体被回收,干得漂亮!至于他们后续可能狗急跳墙的报复,或者玄学界其他可能因此产生的波澜……”
叶昭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属于现代都市的、璀璨而陌生的灯火海洋,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为师在,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了,也有高个子先顶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给我安心静养,配合我的治疗,把这身破烂收拾好。等你能下地走动,经脉初步续接之后,”她回过头,冲着花筝眨了眨眼,“我再传你青岚山一脉,非核心真传弟子不授的、专门用于‘破而后立’的无上秘法——《涅盘重生诀》。保证帮你重塑一个比之前更结实、更通透、潜力更大的道基。到时候,镜心宗那点微末伎俩,在你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看着师父那自信满满、仿佛世间一切难题在她眼中都不过是等闲的笑容,听着她那番如同在描述明天早餐吃什么一样轻松、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话语,花筝心中那因为道基损毁而笼罩的、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阴霾,终于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金色的希望之光从中透射进来。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依然存在,识海的震荡也未曾完全平息,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坚定与对未来的期待,正如同初生的藤蔓,从心底那片被师父话语“烧灼”过的沃土中,顽强地、一点点地探出头来,向上生长。
她想起了镜域中,那个未来自己眼神里深藏的疲惫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想起了守镜人陈教授在漫长岁月中的孤独坚守;想起了陆明烛、晏十七、温砚在湖畔与她并肩作战时的信任;想起了同学室友的温暖日常;更想起了师父此刻这番看似洒脱不羁,实则蕴含着无上智慧与坚定道心的点拨。
守护值得守护的人与事,从来不需要计算代价。
而真正的力量传承,不在于外在法器的强弱或境界的高低,在于心念的真伪,在于能否照见本心,明辨真妄,并在关键时刻,做出无愧于心的选择。
她的旅程,远未结束。镜心宗的阴影或许依旧存在,镜宗的因果或许才刚刚显现,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挑战。但此刻,花筝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旧的阶段已经随着镜域的崩塌而结束,而一个新的、更加广阔也更加艰难的阶段,正随着师父的到来和那部《涅盘重生诀》的承诺,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甚至可能,她真正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花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一丝微弱的气力,最终,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弱的、却无比真实、无比坚定的弧度。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应道:
“是,师父。”
话音落下,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由安神香和师父灵力共同构筑的、温暖而安全的黑暗之中。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恐惧,而是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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