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推开门道:“侯爷,温夫人来给侯爷送饭了……”
他的目光带着犹疑,因为他知道温夫人向来不会是插手儿子公务的人,怎么今日……
温夫人一身并蒂莲缠枝纹月白袄裙,三步并作两步进门,把食盒往宋容暄的案头重重一拍。
“娘亲怎么今日亲自过来了?”宋容暄起身,观察着她不悦的神色,“遣人给我送来也就是了。”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温岚那么温和的人,对着儿子也有些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昨日阿沅碰见我,与我说了两句,我还不知道你闯出来的祸呢!”
她说的当然是墨夫人。
宋容暄心下了然,道:“娘,我也是……一时没什么办法……”
“那你也不该这么不声不响地把袅袅骗过来,”温岚的目光如同水波般摇晃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歹知会娘一声,怎么还让她回柳府住呢,住咱们府上岂不是更方便……”
宋容暄算是听明白了,他这位娘亲可真是七窍玲珑的。
“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真不是……”宋容暄百口莫辩,他真是体会到了京中流言蜚语的厉害了。
“什么是不是的,”温夫人揪住他手腕上的护腕,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你整日把自己泡在案子里,还有完没完?都几日没回府了?”
娘亲训斥得是,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宋容暄知道她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替自己着急,不过他向来也是这样人淡如水的,“娘亲还是别替别人操心。“
“我操心的还不是你。”温岚瞪了他一眼,不听他辩解,径直走了出去。
窗外的流云却是刚好飘过来一缕,他抬眸望了一眼,便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到底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皇后的手撑着额头,双目微阖,斜靠在榻上,眉眼间满是倦怠。
岫云姑姑捧着汤药站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娘娘,该喝药了。”
“放下吧。”皇后似乎是睡着了,声音有些闷闷的,但却没有端起勺子。
岫云双唇颤抖着,她不是肖蓉,没有劝皇后的资格和本事。
而肖蓉,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这宫里,竟然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挑不出。
皇后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一众人,他们带着畏惧的目光,怯懦得不敢与她对视,无端地她便想起那一双犹如烈火燎原的眸子。
“传柳司衣吧。”皇后淡淡地开了口。
柳雾盈还没到,倒是有一位不速之客抢先入了鸾仪宫的门。
那雪白的的鹤翎裙,穿在她身上刚刚好,衬得她如同九天揽月的玄女,顿时满室流光溢彩,皇后这样勉强靠脂粉压制的病容自然是无法与之媲美。
是好几个月没露面的贵妃。
她迈着从容端庄的步子,甚至没叫人通报,便径直走到了皇后面前,唇边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姐姐近来好吗?”
她的声音又极轻,在皇后耳边如同惊雷炸响,皇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仍维持着表面的镇静,“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了啊,本宫也来不及招待……”
她抬着手,叫岫云赐座。
“赐座倒是不必了,”贵妃笑着拈起帕子擦了擦手,她曾几何时这样笑过,让皇后觉得一股血液直冲天灵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只怕让姐姐忧心。”
毕竟四妃中,贵妃性子是最冷傲的。
让她叫皇后一声姐姐,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娘娘,柳司衣到了。”
雾盈进来一见贵妃,也是惊诧得说不出话,见她身上似乎没有一丝烈火焚身的痕迹,也就了然了。
况且火也不是只烧在身上才疼的。
“本宫奉皇上之命彻查肖姑姑之死,还望娘娘行个方便。”贵妃这才说明来意,她骄矜地昂着头,仿佛她是这世界上最华美的孔雀,眸中的伤痛却一闪而过。
皇后藏在的袖中的手捏紧了些。
她本来叫人封锁了消息,千万不要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可终究还是……
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叫这贱人钻了空子。
也是,她刚没了孩子,兴许皇上还得假仁假义地愧疚一阵子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
山雨初歇,夏深叶繁。
空寂无人的山谷中,一两声枭啼不合时宜地打破平静,却又被远处迅疾的马蹄覆盖。
婵娟带着微湿的杏黄斜斜地抹开一笔,洒落些许清辉。
马上人策马扬鞭,转过一个弯,缰绳几乎要飞起来了一般,马是大宛枣红马,马鞍也是西北神策军特制的。
“嗖嗖”两道流星一般的箭矢从灌丛中掠起,马上士兵被击中,一只箭正中马颈,温热的血喷上士兵的脸,他从马上滚落,滚进了旁边的悬崖中。
再无声响。
黑衣人放下弓箭,从草丛中走出,往下望了望,因为天色太黑,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士兵没有摔落悬崖,而是被一棵老松遒劲的枝丫托举住了。
但他后背中了一箭,一动弹就血流如注,撑不了多久,他望了望面前大概两丈远的距离,不再犹豫,把箭头拔出来,忍着钻心的疼痛爬上崖壁。
每动一下,仿佛都有万千虫蚁在啃噬他的后背,手指抓着的石头忽然松动了一下,他的心猛然一沉,但幸好没有掉落。
血很快便晕染开来,他不清楚这里是否有秃鹫,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集中精力把力气灌注到自己的手脚上。
等他爬到了顶端,视线已经接近模糊,他望着刚刚蒙蒙亮的天色,忽然间吐出一口血来,跪在路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恍惚间,几个衙役服侍的人围过来,问他如何了,要不要送他看大夫。
他摇了摇头,知道他们是这条官道上巡逻的,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送信……瀛洲……肃州……被围……”
说罢,他便头一歪,没有了呼吸。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咽了口唾沫道,“快!快去禀报太守!”
雾盈跟在贵妃身后出了鸾仪宫,才发现宫门口其实还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梧桐金的襦裙,明明是鲜活明丽的姑娘,却因为擦多了脂粉而显得老气横秋。
雾盈望着她孑然站立的背影,觉得喉咙一哽,竟然不敢去叫她。
还是贵妃提点了一句:“盼巧,我们走吧。”
梁盼巧对着贵妃郑重地拜了拜,目光没匀给雾盈一分。
雾盈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梁盼巧和贵妃求了情,调到贵妃身边做令人了。
梁盼巧其实是宫里第一个与她说话的人,她初来乍到,按照皇后的吩咐对谁都谨慎小心,也不敢将真心轻易托付。那段时间她有多难熬,其实也希望有人能与她的关系破冰。
而梁盼巧,恰恰是那个破冰之人。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她们都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道路,最后兵戎相见恐怕也是意料中事。
雾盈随着贵妃去了藕花榭。
那里已经被一群太监宫女牢牢把守起来,隐约还起了些冲突,这里本来是皇后宫里的人在把守,后来贵妃派人把他们都撤走,双方都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皇后娘娘的命令,你们也敢不听!”皇后宫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乍着胆子说。
“贵妃娘娘可有皇上的口谕,你们有吗?”贵妃身边的太监很是嚣张。
见雾盈一行人簇拥着盛装的贵妃来到跟前,一圈人都默不作声,贵妃冷冷地说了一句:“让开。”那些人就退出去老远。
雾盈的目光被一处比较浅的地方吸引,那里荷叶都被压得折断,看样子似乎有人掉进了水里。
她还注意到那岸边的野草中也有一行脚印的痕迹,虽然昨夜又下了雨,脚印变浅了许多,但旁边的留兰香薄荷却是被脚踩得有些歪斜。
她心下顿时了然。
“柳司衣可是看出什么来了?”明若冷不丁地问。
”回娘娘,下官见草丛中有拖拽的痕迹······恐怕尸体虽然在此处发现,但······是被人抬到此处的。“雾盈抬眸,那一双眸子清明如水晶,让人不敢直视。
“哦?”明若双眉微扬,水波一般的目光既有探究也有疑惑。
但留兰香薄荷被踩扁的痕迹只蜿蜒到荣煕桥就断了。
“宫里其他池塘,兴许才是案发现场。”雾盈略一思忖,“只查从宴会到鸾仪宫必经之路的池塘即可。”
贵妃派了宫女去查,明若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梁盼巧殷勤地扇着扇子。
溽暑到底还是热了些,雾盈拈着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不多时,宫女就回来了,跪在贵妃脚下禀报了情况。果然不出所料,在太液池的东南角,也有一片荷花被压断的痕迹。
先皇后钟爱荷花,因此宫中的池塘靠岸的位置荷花都是层层叠叠的,如果有人被推进水中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太液池?”贵妃眉眼含笑,低低地说了一声,“德妃姐姐的懿祥宫离那儿不远吧?”
雾盈本来略微放下的心,此刻又高高悬起来。
“走吧。”
深夜,疾风骤雨。
雨珠顺着飞檐砸下,恍然间织出了一道白色的瀑布。
青石阶上,一柄红罗纸伞踏着横亘的雨雾悄然来到了明德殿。
这里是皇上批阅奏折之处,此时已经接近深夜,里面却还亮如白昼。
“什么人?”侍卫警觉地横起兵戈。
“是我。”红罗纸伞下,女子一身素衣胜雪,眼眶微红。
“贵妃娘娘?”那侍卫为难道,“皇上在批阅奏折……恐怕……”
“什么事?”骆奕闻言推开了门。
明若仿佛一下子卸去了力气般,她跪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哽咽道,“妾身实在是于心不安……若不惩治祸首,对不起先皇后娘娘啊……”
一听到先皇后这几个字,皇上有一瞬的愣神,听清楚了她的话,他更是盛怒难耐,“你说……菡儿是……”
多好笑。
明若眼睫微颤,装作畏寒的样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快。
世人传闻贵妃与淑妃盛宠,可不知她与黎晚颐不过是笼中黄鹂,只供赏玩,不及他的发妻一分一毫。
“你说。”明若看着他身侧的手指握紧,微微勾起唇角。
“皇后蓄意谋害先皇后,事成后杀人灭口,知情人肖宫令也被皇后于昨日灭口。”
“请皇上传皇后过来,一问便知!”
一场腥风血雨,终于拉开了序幕。
鸾仪宫。
皇后裹在被子里,侧身面对着窗户。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树叶簌簌,窗棂忽然发出“咚咚”的一声。
“谁?”皇后警觉地睁眼,起身喊,“岫云!”
“娘娘!”岫云急忙掀开帘子进来,“出什么事了?”
“方才……窗外有声音……”皇后的眸子惊恐地睁大,手紧紧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岫云掀开窗户,雨珠几乎溅上了她的脸,她喃喃道:“娘娘,什么都没有啊……”
皇后瑟缩在被子里,她浑身颤抖着,泫然欲泣,骤然间,她的面前浮现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面容苍白,乌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她缓缓朝着皇后走来,发出的声音几乎是呜咽,“你杀了我……本宫有何对不住你……”
她离皇后越来越近,手指几乎触碰到了皇后的肩头,皇后如同触电一般往后退,语无伦次:“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
“娘娘!”鸾仪宫的宫门猛然间被推开,一团冷气扑面而来,“皇上传娘娘过去!”
皇后来不及反应,讶然道:“什么事?”
岫云拿出银丝牡丹披风给皇后披上,系紧了领口,还给皇后拿了个手炉,“娘娘仔细冻着。”
“好。”皇后怔愣着望向前方,眼前一团雾气,那里并没有任何人,当然也就不存在那个想要掐住她脖子的女人。
岫云利落地给她穿上鹿皮靴,扶着她起身。
明德殿灯火通明。
暴雨忽然间歇了声势,可这不过是个错觉,不久之后,又一场声势浩大的疾风骤雨将至。
殿门被轻轻推开,皇后穿着寝衣,外面系了披风,匆匆而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桌案前负手而立的男人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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