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比哭嚎更深邃的绝望。
极北寒原的风雪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试图吞噬山谷中这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岩穴内,几十条性命蜷缩在一起,像被严冬遗弃的枯叶。
柴薪早已燃尽,最后一簇篝火的余烬,也只剩下几点暗红,仿佛垂死之人的眼眸,随时都会彻底闭合。
一个孩童的身体已经冰冷,在他的母亲怀中陷入昏厥,微弱的呼吸几不可闻。
“完了……都要死在这里了……”有人喃喃自语,声音被风雪撕裂成碎片。
混迹在人群中的陈默,那张被风霜与疲惫刻画得平平无奇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最大的敌人不是饥饿,而是那股能冻结骨髓、抽干意志的寒冷。
他的目光扫过洞外,看到几株被厚重积雪压弯了腰的巨大松树,其虬结的枝干与厚实的雪层,竟在风雪中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密不透风的屏障。
他没有起身号令,只是默默地挪动身体,将身边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人,推向了那片松树下的避风处。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然。
那老人下意识地靠了过去,随即浑身一颤,惊喜地发现那里的风骤然小了许多。
“这边……这边风小!”
一个人的行动,带动了第二个。
很快,几个还有力气挪动的人,都挤到了那片天然的雪棚之下。
绝望的死寂中,终于有了一丝骚动。
陈默这才站起身,从一个妇人手中拿过一截早已干枯的藤蔓,双手发力,将其搓成坚韧的细绳。
他又收集起所有人残存的最后一点干粮碎屑——那是一些混着草根的粗糙麦粉,总共也不足一捧。
他没有直接加雪煮糊,那只会浪费宝贵的热量。
只见他将麦粉用破布包成一个紧实的小团,以藤绳悬吊,垂在篝火仅存的那几点余烬之上,保持着一指之遥的距离。
“你……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汉子沙哑地问,“这点火星子,怎么煮得熟东西?”
“吊着命。”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而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也吊着魂。”
微弱的热力缓缓烘烤着布包,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开始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那香味并不浓郁,却像一根无形的钩子,勾起了人们早已被饥寒麻痹的食欲,唤醒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连那昏厥的孩童,眼皮似乎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都坐过来,围成一圈,背靠着背。”陈默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下意识服从的力量,“外圈的人,每过半个时辰,和里圈的换一次。”
众人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照做了。
当冰冷的后背贴上另一个同样冰冷的后背时,一种奇异的暖意,竟从接触的地方缓缓传来。
那是体温,是彼此生命最后的余烬,汇聚成的微光。
有人忍不住问:“小哥,为何不想法子生一堆大火?烧旺了,不就暖和了吗?”
陈默拨弄着那最后一点炭火,头也不抬地低语:“火太旺,人会不知不觉睡过去。在这雪夜里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所有人。
他们这才明白,这个沉默的男人,一直用最吝啬的火,维持着他们最清醒的求生状态。
那一夜,山谷的风雪依旧在咆哮。
但岩穴之下,几十个背靠背的身影,在微弱的焦香与彼此的体温中,竟无一人在睡梦中离世。
黎明时分,第一缕灰白的光刺破黑暗。
陈默悄然起身,将最后一包藏在怀中的药粉,无声地撒入了一个盛着融雪的水囊。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救回来的孩童,对方正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口啜饮着散发焦香的温水。
他没有告别,只是将身上那件破旧却还能抵挡些许风寒的棉袍脱下,轻轻盖在那个昨夜问他话的汉子身上。
随即,他转身,一步步走入漫天的风雪深处,身影很快便与苍茫天地融为一体,像一缕从未真正燃尽,也从未被人铭记的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新朝都城,“民生堂”内,一场关于《灾年供膳令》的评议正陷入僵局。
官员们主张由官府统一配给、定点施粥,以显皇恩浩荡,杜绝贪腐。
高坐首席的苏清漪,一身素雅长裙,清冷的气质与这间充满烟火气的议事厅格格不入。
她未置可否,只是命人取来一卷厚厚的《民间自救案例汇编》。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翻动书页,目光最终停留在一页泛黄的纸上。
上面记载着三年前,北地一个偏远县城被大雪封山,官府救援断绝。
当地百姓自发组织起一种“轮炊制”:每户每日轮流熬一大锅热粥,留足自家活命的口粮后,多出的部分便由家中半大的孩童,提着竹篮挨家挨户分送,优先供给那些无力生火的老弱病残。
图示中,每一个送饭的竹篮上,都系着一根鲜红的布条。
看到那红布条,苏清漪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颤。
这不正是当年在那个混乱不堪的难民营里,陈默为了确保热食能最快送到伤员手中,所推行的“热食标记法”吗?
一个最简单的记号,却在绝境中构建起了最高效的生命通道。
她合上卷宗,清冷的声音在堂中响起:“诸公总想着如何发粮,如何施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面露不解的官员。
“却忘了,要先让那些冻僵了心的人,重新生出吃饭的念头。”
最终,那份《灾年供膳令》被彻底修改。
官府不再主导施粥,而是改为“邻里共灶”法,朝廷的物资,不再是粮食,而仅仅是补贴最难获取的燃料与盐巴。
更西边的边境村落,柳如烟正头痛于一场一触即发的械斗。
因罕见的冻灾断了炊烟,相邻的两个世仇村落,为了争夺最后一批官府调拨的粮食,已经拔刀相向。
柳如烟带来的调解团并未急着开仓放粮,反而是在两村之间的空地上,摆出了三只极具当地特色的祖传陶罐——白罐存米,黑罐记账,红罐储火种。
“饭,可以今日你多我少,明日我多你少。”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指着陶罐,声音苍老而有力,“但火,不能分。火种一分,人心就散了,谁也活不成!”
在柳如烟的注视下,两村的代表人物,共同执起一根长长的火钳,郑重地从那只象征着“香火不断”的红罐中,引出了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共同点燃了广场中央的篝火。
一锅热气腾腾的杂粮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柳如烟立于人群之外,心头巨震。
这不正是陈默早年为了调和军中那些互不统属、矛盾重重的散兵游勇,所创设的“共火契约”吗?
用最原始的仪式,将所有人的生存需求,与一团不可分割的火焰牢牢绑定。
她下意识地想取出卷轴记录,但笔尖悬于空中,却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她收起卷轴,默默地走入分粥的队列,从一个敌对村落的村民手中,接过了一碗温热的汤羹。
那温热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也听见了那句已经深埋在她记忆里的久远低语:“吃饱的人,才不会有心思去抢别人碗里的东西。”
中原腹地,程雪正在主持一场关于“国家灾备炊事规范”的修订会。
一份民间呈上来的《寒夜保命五步法》手稿,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详细描述的“悬食缓烘术”,通过微弱热源长时间烘烤,最大限度激发食物香气并保留能量,这分明是陈默独创的“低温活化法”的民间演化版。
此法要求对火候有极致的控制,原本只在死士营中作为绝境求生的秘技流传。
她立刻下令追查手稿来源。
结果出人意料,手稿的口述者,竟是一名偏远山村里的盲眼老妪,由其孙女代笔。
当被问及此法师承何人时,那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歪着头,努力回忆着。
“奶奶说,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大雪的夜里,有个借宿的阿叔教的。她看不见那阿叔长什么样,只记得他一边搅着锅里的糊糊,一边哼着奇怪的调子,像是在数自己的心跳。”
程雪合上了册子,沉默良久。
她最终放弃了在规范中追溯此法创始人的想法,只是在扉页上,亲笔加注了一行字:
“所有被寒冷验证过的生存智慧,都值得被永远流传。”
冰封的谷道中,李昭阳正护送一批紧急药材。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一名随行的医者当场失温倒地。
“弃车!拆帐篷!”李昭阳当机立断。
他命众人将所有帐篷的支架拆下,以特殊的结构交叉搭建,再覆上油布,竟在风雪中构筑起一个如同蜂窝般的临时窝棚。
十几人挤在里面,彼此的体温竟形成了一股微弱的热量循环。
他又令人轮流含服糖块,保持血糖,防止昏迷。
有人惊叹此法精妙,简直是神来之笔。
李昭阳只是望着风雪,苦笑一声:“我跟一个死活不肯承认自己会做饭的兄弟学的。”
深夜值守,他看着窝棚内那一道道微弱起伏的呼吸,在心中低语:“阿默,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片该死的雪地里,教别人怎么让火苗低着头活下去?”
晨光熹微,陈默终于跋涉到一处废弃的驿站。
驿站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少年,浑身冻得僵紫,气息已如风中残烛。
陈默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脉搏,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最后半块药饼。
他将其小心地碾碎,混入雪水,撬开少年的嘴灌了下去。
随后,他解开自己早已磨破的衣襟,将少年那双冰块般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眼睫微动,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颤声问:“你……你是谁?”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上那件破旧棉袍盖在他身上,声音沙哑地留下一句:“一个路过烧火的。”
说罢,他拄着一根枯枝作杖,再次起身,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茫茫雪原。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旧巷,一片雪花悠悠飘落,穿过残破的亭台,落入早已荒废的宰相府后院那口枯井之中。
井底,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轻轻覆盖在一块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的炭迹之上。
那曾是他签到册的残片,如今的形状,像极了一只燃尽灯油、彻底熄灭的古朴灯盏,静静地躺在岁月深处。
风,似乎比之前更冷了。
那不仅仅是来自极北寒原的冰雪气息。
似乎,在那遥远的天际尽头,一座名为“白头隘”的雪山之巅,风中传来了一丝微弱而绝望的、金属撞击的脆响,如同商队马匹脖颈上悬挂的铜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的哀鸣。
那声音在无垠的风雪中飘荡了片刻,便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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