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隘口,风雪如刀。
那微弱的金属脆响消散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隘口狭窄处,一支庞大的商队被困在深可及腰的积雪中,进退维谷。
十几匹健壮的挽马已经力竭倒毙,僵硬的尸身很快被新雪覆盖,只露出绝望的头颅。
不远处,几名官府派来的巡丁正在奋力清雪。
然而他们的方法却愚不可及——只顾着铲开官道正中的一条线。
这非但无用,反而将积雪在道路两侧堆砌成两道愈来愈高的雪墙,不仅让视野变得更加狭窄,更让被困的商旅连掉头都成了奢望。
“完了,这雪墙一堵,风全灌进来了,再过一夜,所有牲口都得冻死!”商队管事捶胸顿足,满脸绝望。
混迹在避风人群中的陈默,那张被风霜雕刻得平平无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巡丁徒劳的动作,又看了看山体的走向和风吹来的方向,仿佛在阅读一张无形的地图。
他没有号令,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从一辆货车上解下一把备用的木铲。
他没有走向官道中央,反而走到了雪墙的边缘,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蹲下身。
他没有垂直向下猛铲,而是将木铲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切入坡脚。
“嗤啦——”一声轻响。
他手腕一抖,顺着雪的自然纹理和重力,轻轻一推。
一大块被压实的积雪,竟如豆腐般被完整地切下,顺着他开辟出的斜坡滑入了路旁的深沟。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次铲动都恰到好好处,仿佛不是在对抗积雪,而是在为它们指引一条该去的路。
“喂!你干什么呢?别把路基给铲塌了!”一名巡丁高声呵斥。
陈默置若罔闻,只是不紧不慢地沿着坡脚,开辟出一条蜿蜒的引流槽。
很快,奇迹发生了。
那些被巡丁们费力铲到两侧的浮雪,竟顺着这条不起眼的引流槽,开始自发地向沟壑中滑落。
原本坚不可摧的雪墙,从根基处被瓦解,通行压力骤然减轻。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商队管事看得目瞪口呆。
陈默这才站起身,随手从货车上扯下几根颜色鲜艳的布条,交给一个冻得发抖的伙计,言简意赅:“绑在背风面的树干上,每隔三十步一根。再找些石头,三块一堆,放在石头能露出的地方。”
他又指了指商队中一条瑟缩的猎犬:“让它在前面探路,它能闻到雪下空洞的味道。”
商队的人将信将疑,但死马当活马医,立刻照办。
三日后,当官府的增援队还在山下为如何爆破雪墙而争论不休时,一条蜿蜒曲折、绕开了所有风口与暗坑的安全小径,已经悄然出现在白头隘口。
商队虽然损失惨重,但剩下的人和货物,竟奇迹般地全部脱困。
管事激动地四处寻找那位布衣恩人,想要重金酬谢,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只有雪地上留下一排极浅的脚印,仿佛在告诉世人,他只是顺路走过,很快,便被新一轮的飞雪彻底覆盖。
千里之外,新朝都城。
苏清漪受邀审定新颁的《全国驿路维护条例》。
提案中,朝中大员建议设立专职的“清道司”,每旬派人巡查,以保证政令畅通。
苏清漪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亲自带队,赶赴边陲一个以严寒着称的小镇考察。
她没有惊动官府,只着便装,行走于乡野之间。
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道路虽然积雪颇深,却总有一条能容纳一人一车通行的路径,从未断绝。
她拦住一位赶着毛驴的老汉询问。
老汉笑着指了指家家户户的门前:“官府哪管得过来?咱们这有‘晨扫制’,天一亮,各家自愿扫门前十步雪,谁家有余力,就多扫一段。那些半大的孩子,负责把削好的竹片插在路边做标记,要是被雪埋了,就补上。村里眼力最好的老人,每天绕一圈,看看哪条路走得最顺。”
苏清漪心头一动,走近细看那些竹片标记。
她发现,竹片上刻着的痕迹,其间距与方向,竟与一套早已失传的阵法暗合。
那正是多年前,陈默为了在混乱的难民营中高效疏散人群,所设计的“三步分流法”的民间演化版!
用最简单的标记,引导人流自然分岔,避免拥堵踩踏。
回到都城,在条例的最终审定会上,苏清漪推翻了原有的提案。
她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诸公总想着派人去管路,却忘了,路是人走出来的,更是人扫出来的。”
最终,法案被彻底修改,由“官管”变为“民扫官助”。
朝廷不再耗费巨资雇佣劳力,而是将拨款用于为各地购置更坚固耐用的扫雪工具和御寒物资。
更西边的西北矿镇,柳如烟正为一个棘手的局面而头痛。
运送黑金石的驼队,因新修的官道穿越风口,频繁陷入雪坑,牲畜伤亡惨重。
监工们只会用皮鞭催逼,却不知问题的根源。
柳如烟一身劲装,潜入老牧民的帐篷中暗访。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告诉她,原本有一条古道,从不积雪。
那是祖先们走了几百年,靠着观察山势林带,避开所有风口,一步步踩出来的。
但三年前,一位新来的权贵为了图近,强行改线,废弃了古道。
柳如烟没有去找权贵争辩,她只是召集了镇上所有还记得古道的老牧民,重探旧径。
她发现,古人选线的智慧令人惊叹,每一步都紧贴山脊的背风面,每一段都巧妙地借助林带挡雪,步步皆是考量。
她命人伐木,立起一块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只刻了四个字:“老路知暖。”
随后,她组织镇上的少年,每日清晨,自发清扫古道上的些许积雪,并不断加固那些简陋的标识。
不出十日,被鞭子抽怕了的驼队,竟开始自发地脱离官道,选择了那条“老路”。
伤亡锐减,运输效率不降反升。
柳如烟立于高岗之上,望着下方蜿蜒如龙的驼队,轻声自语:“聪明人修路给别人走,明白人走路给后来人看。陈默,你这套无声无息改变人心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像个鬼魂了。”
中原腹地,程雪正在主持一场规模浩大的《民间交通志》续编工作。
一份来自偏远地区的《雪道养护十三式》手稿,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记载的“斜铲引流法”,通过顺应雪势开辟引导槽来除雪,其核心原理,赫然是陈默当年独创,仅在核心死士营地中传授的“顺势除障术”的简化版!
她立刻下令追查手稿来源。
结果令人意外,口述者竟是一名早已失明多年的老驿卒,由他的儿媳代笔。
当调查人员问及此法师承何人时,那朴实的农家女子想了很久,才说道:“公公说,是很久以前一个大雪的夜里,有个借宿的扫雪人教的。他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人一边在火堆旁烤着火,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图,嘴里念叨着‘雪不怕铲,怕堵’。”
程雪合上卷宗,沉默良久。
她最终决定,不再于志书中追溯此法的创始人,只是在总录的扉页上,亲笔加注了一行字:“所有被脚印记住的方向,都是回家的路。”
极北冰岭,李昭阳正护送一批重伤员紧急转移。
突如其来的雪崩,瞬间掩埋了所有路径。
“原地等待救援,只会全部冻死!”李昭阳看着天色,当机立断。
他否决了众人的提议,下达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命令。
“所有人,用毛毡裹紧身体,脸朝下,沿着山体缓坡匍匐滑行!”
“每隔一炷香,所有人朝着雪地撒尿,用颜色做标记,防止迷路!”
途中遇到一处断崖,他竟指导众人解下腰带,一条条连接起来,搭建成一座简易的“绳梯桥”,由身手最好的人先下去,在下方接应。
靠着这些看似粗鄙却异常有效的法子,他们竟在救援队抵达前,全员安全脱险。
有人惊叹地问他,这些救命的奇术是何处学来。
李昭阳只是望向风雪弥漫的远方,苦涩一笑:“一个……从不肯承认自己会走路的兄弟教的。”
夜宿于临时开凿的雪洞中,他听着洞内伤员们平稳的呼吸声,在心中喃喃自语:“阿默,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座该死的山顶上,教别人怎么让脚印连成一条河?”
晨光熹微,陈默终于跋涉到一处荒废的村落口。
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吃力地清扫门前的积雪。
她的扫帚柄已经断裂,只能用手握着一小截,动作艰难而笨拙。
陈默默默走过去,蹲下身。
老妇吓了一跳,还未开口,手中的断柄已被一只温厚的大手接过。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个手握住扫帚头,调整了发力的角度,用自己的身体做示范,教她如何“腰转带动、落地轻推”。
他还顺手从路边捡来两根结实的枯枝,用布条将断裂的扫帚柄重新绑牢。
片刻之后,门前厚重的积雪被清理干净,露出一条通往邻居家的小径。
“谢谢你啊,年轻人……”老妇直起腰,感激地想要道谢,一抬头,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疑惑地转身,却看到自家冰冷的灶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用余温烘烤得滚烫的红薯,旁边压着一张揉皱的纸条。
她颤抖着拿起纸条,请来邻家识字的孙儿。
少年一字一句地念道:“路,不是人多踩出来的,是愿意扫的人,一点点挪开的。”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书院,苏清漪正在批阅新一届学生的策论。
一份题为《论公共服务之人本核心》的文章让她眼前一亮。
其中,一名学生大胆提出“以清扫半径测算赋税减免”,其引用的核心案例,竟是分析“斜铲引流法”在民间自救中的公共效益。
她提笔,在卷末写下一句朱批:“此子未见高人,却得真传。”
窗外,一株老柳的枝条轻轻摇曳,一片枯黄的柳叶悠悠飘落,穿过窗棂,不偏不倚,恰好盖住了策论末尾那空着的“参考文献”一栏。
夜幕降临,风雪更甚。
陈默早已远离人烟,行至一座荒无人烟的深山。
他找到一间四壁漏风的破庙,打算暂避一夜。
他盘膝坐于神像之下,正欲入定,抵御寒气。
就在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呼啸之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哭喊声,混杂在风雪里,如同一根被撕裂的蛛丝,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耳中。
那哭声凄厉而绝望,来自山林的更深处。
陈默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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