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咆哮,如万千巨兽在狭窄的河谷中奔腾冲撞,断裂的石桥两端,是两个被隔绝的世界。
连绵半月的暴雨已将这片土地浸泡得如同烂泥,原本坚固的官道成了致命的陷阱。
官府的封路告示早已被雨水打得字迹模糊,却拦不住人心的焦灼。
“张家阿婆昨晚就是想从那边的浅滩过去,给孙子送退烧的草药,一个浪头打过来,人差点就没了!要不是栓子他爹水性好,用绳子给套了回来……”
“这天杀的雨!再下下去,河对岸的病患怎么办?咱们这边的粮食也快见底了!”
断桥边,几个裹着蓑衣的村民满面愁容,对着浊浪滔天的江面徒劳地咒骂。
陈默蹲在湿滑的岩石边缘,斗笠压得很低,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笠檐流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翻滚的洪流,仿佛要将其层层剖开,看透其下的脉络。
村民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送药的老妇,对岸的病患……这断裂的石桥,已然成了一道生死之隔。
他的视线在水下反复逡巡。
天子望气术早已将水底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常人眼中狂暴无序的洪流,在他看来却有迹可循。
桥墩并非全毁,东侧一根最粗壮的石墩,其基座恰好死死楔入了一道坚固的岩缝之中,虽被冲刷得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地承受着近三分的冲击力。
它还活着。
这就够了。
陈默没有言语,转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片刻后,他拖着几块从附近废弃窝棚拆下的宽大船板,以及一捆被水泡得发黑的坚韧藤索,回到了断桥边。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夜色彻底降临后,如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截湿滑的残桥。
他将藤索一端牢牢固定在岸边最粗壮的树根上,另一端缠在腰间,随后深吸一口气,竟迎着扑面的水雾,纵身跃向了江心那根孤零零的残墩!
“缩地成寸”的神通在此刻化作了最精妙的踏脚之术,他的脚尖在水面几处不起眼的涡流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鬼魅般落在了那根残墩之上。
他没有试图去修复整座桥梁,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要做的,只是“补漏”。
他将带来的船板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一头卡在残墩顶部的裂缝中,另一头则利用杠杆原理,斜斜地搭向对岸一处凸出的岩石。
这形成了一个极其简陋、摇摇欲坠的悬臂支架,看上去随时都会被下一个浪头拍碎。
但这支架的位置,恰好处于水流冲击力最弱的一条线上。
它不求坚固,只争一时之用。
做完这一切,他又返回岸边,捡起三根长短不一的竹竿,斜斜插入岸边的泥土里,竿身朝向江面。
每一根竹竿的倾斜角度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他做完这一切,便如来时一般,悄然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
一个胆大的村童发现断桥上竟多了一条“路”,虽然简陋得吓人,但似乎真的能过人。
他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竟真的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对岸!
消息瞬间传遍了两岸村落!
人们蜂拥而至,看着那条摇晃的木板路,又看到了岸边那三根奇怪的竹竿。
一位有经验的老船工很快看懂了门道:“看!只要水位不超过第一根竹竿的顶,这路就能走!要是淹过了第三根,就千万不能过!这是示警的刻度!”
人群沸腾了!
求生的本能被瞬间激发。
不需要任何号召,壮丁们自发地开始搬运石块,一点点加固那条木板路两端的基座。
妇孺们则在岸边整理出安全的通道,铺上干草防滑。
很快,一个临时的“渡口”形成了。
五名村民自发排班,日夜轮守,时刻盯着那三根竹竿“刻度”,指挥着两岸的人员物资往来。
当陈默从远处的山岗上回望时,看到的是一派井然有序、忙碌求生的景象。
无人知晓,是谁在那个绝望的雨夜,为他们画下了第一道求生的基线。
千里之外,京城,工部衙署。
苏清漪受邀审定新颁的《民间工程通则》。
提案的核心,是由工部派遣官匠,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统一标准的桥梁、堤坝建造规格,以绝后患。
官员们言辞恳切,认为此乃一劳永逸之策。
苏清漪却未置可否,只是命人调阅了近十年来,所有州郡上报的灾后损毁与修复案例。
卷宗堆积如山,她一页页翻过,神情始终清冷。
直至翻到一页泛黄的图纸,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那是一份来自偏远州镇的洪水自救报告。
图中显示,洪水退去后,当地居民未等官府救援,便自发拆下各家各户的门板、床梁,用最原始的榫卯结构拼接成一座临时便桥。
而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图示的细节——村民们将破碎的旧瓦片,以一种特殊的交错方式嵌入泥泞的桥头两岸,形成了高效的防滑纹路。
那瓦片的排列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当年陈默在边关军营中,为了让巡逻哨兵在雨夜泥地里不至滑倒,推广开的“碎步稳踏法”!
一种将受力点不断分解、交错的简易法门!
她缓缓合上卷宗,清冷的声音在肃静的公堂内响起:“诸位大人,我们总想着去修筑一座坚不可摧的百丈高墙,却常常忘了,对于挣扎求生的人而言,最恐惧的,往往只是脚下突然裂开的一道缝。”
最终,那份《通则》被增补上了一条全新的法案:“应急修补权”——凡遇天灾,在官府救援未至前,允许地方民众征用私产进行应急抢险,所有损耗,事后由官府加倍补偿。
西南,瘴气弥漫的古蜀驿道。
柳如烟一袭劲装,望着眼前堵死官道的巨大滑坡,眉头紧锁。
民夫们已经苦挖了半月,进展微乎其微。
随行的监工焦躁不已,已准备上报朝廷,调集火药,强行炸山开路。
“不可。”柳如烟清冷的声音制止了他。
她绕开众人,独自走访了附近村寨的老人。
从一位采药老农口中,她得知此地古称“喘息岭”,因其内部岩层本就松动,山体常年都在进行着肉眼难辨的微小位移。
古人修路至此,要么绕行,要么便会留出大片的缓冲地带。
强行爆破,只会引发更可怕的二次崩塌。
她回到滑坡现场,制止了爆破计划。
她召集所有熟悉山形的村民,让他们凭经验标记出那些最不稳定的“活石区”。
随后,她组织了一群少年,每日清晨和黄昏,去检查那些石块上的细微裂缝,一旦发现变化,便插上一根染色的草杆作为标记。
她更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命人将猪脬吹胀,内里填满石灰粉,用长杆悬挂在那些最可疑的巨大岩壁之下。
一旦山体发生剧烈震动,猪脬便会破裂,洒下的白灰就是最醒目的警报。
十余日后,驿道竟在没有损失一人的情况下,被清理出一条可供单人单骑通过的小径。
山体也因小规模的石块坠落,反而达到了新的平衡,逐渐稳定下来。
柳如烟立于风口,望着那些被风吹散的石灰白痕,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能用最简单方法解决最复杂问题的身影。
她低声自语:“有人忙着凿穿山,有人,却懂得听山说话。”
与此同时,中原一处偏僻的村落,程雪主持的“乡土营造学”结业考评上,一份名为《临时支撑十三诀》的手稿,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手稿中详尽记录了十三种利用废弃材料进行临时建筑支撑的法门,其中一招“悬臂借力术”,竟与陈默当年在战场上独创,用于抢修被炮火摧毁的工事的“残基再承法”如出一辙!
她立刻追查手稿来源。
提交手稿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他说,这是他替自己断了腿的木匠爷爷代笔的。
程雪亲自登门拜访。
那老木匠躺在床上,说起这门手艺的来历,眼中满是回忆:“那还是十几年前一个大雨的晚上,有个跛着脚的匠人来借宿。他浑身湿透,就在我家灶边烤他那根快断了的藤杖。他一边烤,一边嘴里就念叨着……‘断了的骨头,也能再撑起一天。’这法子,就是他教的。”
程雪拿着那份手稿,沉默良久。
她最终没有在手稿上标注任何师承谱系,只是在卷首,用清秀的笔迹加了一行小字:“所有被风雨验证过的支撑,都不必刻上名字。”
极北边境,崩崖区。
李昭阳护送着一支流民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突如其来的余震让山体晃动,队伍被困在了半山腰,进退两难。
随行的工部官员主张立刻沿原路撤退。
“不行!回去的路更危险!”李昭阳断然否决。
他指着地面上刚刚出现的细微裂纹,“看这走向,我们身后那片山壁才是最不稳的!”
他下达了一连串古怪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卸下重物,将身上多余的布条撕下,相互缠在腰间,连成一条柔韧的“人链”。
他又命人将所有空粮袋灌满碎石,在队伍前方可能滚落山石的路径上,堆叠起一个个简易的三角缓冲石垛。
行至一处被震开的断涧前,众人绝望。
李昭阳却指挥部下,利用断涧两侧两棵斜着生长的老树作为天然支点,将数条牛皮腰带绞缠在一起,形成一条绷紧的吊索,让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滑渡了过去。
全程,竟无一人伤亡。
夜宿岩棚,有惊魂未定的官员感叹:“将军此法,神乎其技,真乃天授!”
李昭阳只是望着远处流民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火光,苦涩一笑:“我跟一个……从来不肯承认自己会搭桥的兄弟学的。”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吹散:“阿默,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也在那道该死的裂谷边上,教别人怎么让断了的地方,重新咬合在一起?”
黎明时分,陈默行至一座荒废的古庙。
连日风雨,屋檐滴水成冰,殿角的一根梁柱已然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僧,正颤巍巍地将一把把稻草塞进缝隙里御寒,动作迟缓而徒劳。
陈默默默上前,从老僧手中接过草束。
他没有直接填塞,而是将稻草以“十字交错法”先横后竖,层层叠叠地压实,再从外面找来湿泥仔细封好,唯独在内侧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通风小孔,以防潮气积聚,腐蚀木料。
做完这一切,他又指了指殿内那尊积满灰尘的香炉,示意老僧将其向内挪移三尺。
那里,恰好能避开屋顶最严重的一处渗水点。
次日,久违的晨光终于穿透云层,透过庙宇的破窗照了进来。
老僧惊奇地发现,大殿内竟比往日暖和了许多。
他起身想要感谢昨夜那位陌生的行者,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唯有在冰冷的供桌上,压着一张被雨水浸过、又被体温烘干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墙不怕裂,怕的是没人愿意弯腰去补。”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书院,苏清漪正批阅着新一届学生的策论。
其中一篇,大胆地提出“应将民间房屋裂缝变化纳入官方赈灾预警体系”,并以一种“十字填隙法”作为案例,详述其如何在保证结构稳定的前提下,兼顾保暖与防潮。
苏清漪的笔尖悬在空中,久久未落。
她提笔,在卷末批下朱红的“甲上”二字,以及一行评语:“此子未见高人,却已得真传。”
窗外,一根柳枝被风拂动,一片刚刚萌发的新叶悠悠飘落,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策论末尾那空着的“参考文献”一栏。
陈默的旅途仍在继续。
他已走出了连绵的雨季,踏入了戈壁的边缘。
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在他的视线尽头,一片凹陷的沙洼地里,几个人影正在绝望地挣扎着,旁边,几匹骆驼已经倒毙在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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