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生命力,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从泥土中生长出的根系,深植人心。
陈默的目光落在盟约的具体条文上,当他看到其中一条时,瞳孔骤然一缩。
“凡新开田,必留三尺‘默道’——即顺老树残根挖沟引水之路,以为根本。”
默道?
陈默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是巧合,还是……
他收敛心神,继续往下看,盟约的内容皆是村民们自发总结的耕作经验,从选种、育苗,到防虫、蓄水,条条框框,朴实而有效,俨然一部民间自创的农经。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正抱着石碑玩耍,见陈默看得出神,脆生生地问:“大哥哥,你也来拜‘活地碑’吗?”
陈默蹲下身,温和地笑道:“我只是路过,被这石碑吸引了。能告诉我,这‘默道’是什么意思吗?”
孩童挺起小胸膛,满脸骄傲:“我们村的程雪老师说了,很久以前,有一位穿草鞋的仙人走过这片大地,他一言不发,只用脚印就教会了大家怎么让死地活过来。他走过的路,就是‘默道’!仙人的路,不能断,断了,地就要生气!”
草鞋仙人……陈默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要留名,更别提成仙。
可如今,他的一个无心之举,竟被赋予了神圣的色彩,成了一种信仰的图腾。
他没有纠正孩童的话,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村庄,正是陈默。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绕着村里每一块新开的田垄,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圈。
在每一块田垄的最尽头,他屈指一弹,一粒比沙砾还小的荆芥籽便无声无息地埋入了湿润的泥土中。
做完这一切,他立于村外山坡,遥望着这片被月光笼罩的土地。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里便爆发出阵阵惊呼。
“快来看啊!仙人显灵了!”
村民们蜂拥而出,只见一夜之间,田垄间的露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串成了一条条晶莹的剔返的丝线。
而每一条丝线的尽头,都汇聚在田垄的末端,恰好连成了两个清晰可见的水痕大字——
继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当场跪倒,热泪盈眶:“仙人没有抛下我们!他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人群沸腾了,他们对着那两个字虔诚地跪拜,
远处的山坡上,陈默迎着晨风,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他心中明悟:“名字不是我该不该要的,是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去相信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与此同时,京城,宰相府。
苏清漪一袭素衣,端坐于书案前。
她面前摊着一本即将刊行的《民间自救录》的初稿,主编正躬身侍立,满脸期待。
“山长,这‘腐根引水法’经您在青州府一役,已然名动天下。下官斗胆,想将其更名为‘苏氏导流术’,以彰显您的盖世奇功,您看……”
苏清漪清冷的目光从书稿上抬起,淡淡地瞥了主编一眼,那眼神虽不凌厉,却让后者瞬间噤若寒蝉。
“不必。”她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在焦土村学的第一课,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扫院老人教我的。”
主编大为不解,急道:“可是山长,若无您不惜名节、赤足下田的推广,世人怎知此等神技?”
“知道不重要,”苏清漪合上书稿,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起来,才重要。”
当夜,她换上一身寻常布衣,独自前往城郊一处新开的试点村落。
月光下,她看见一个农妇正蹲在田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小心翼翼地测量着新埋下的陶罐深度。
妇人口中还念念有词:“三寸朝东,露水最重。五寸向阳,保墒最良。”
苏清漪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也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姐,为何如此精准?”
那妇人抬头见是她,连忙要行礼,被苏清漪按住。
妇人憨厚地笑道:“回大人的话,这都是大家伙儿自己琢磨出来的。前年村里来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匠人,帮我们挖沟埋罐,还画了张图。后来大伙儿一边试一边改,就成了现在的规矩。您瞧,就这么偏一点,一晚上能多存半碗水呢!”
苏清漪凝视着那妇人布满老茧却灵巧无比的双手,清冷的凤眸中,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暖意。
回府后,她重新翻开那本《民间自救录》,在书稿的最后一页,用清冽的笔锋,添上了一行蝇头小字:
“真正的法则,是从十双手上磨出来的。”
南疆,山南学堂。
柳如烟的学生们从集市带回了一首新编的童谣,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唱着:
“破壳芽,灰里埋,老树底下水自来;瘸腿叔,草鞋客,教咱活过庚子灾!”
柳如烟听罢,心中一震。
这歌词里分明化用了陈默当年传下的数种救荒之法,但又似乎有些不同。
她沉默片刻,问道:“这首歌谣,现在有多少地方在传唱?”
一个机灵的女孩答道:“先生,可多啦!听行脚的货郎说,横跨三州十七县,好多孩子都会唱!就是每个地方的调子不太一样,但词儿都差不多。”
柳-如烟心中那根名为“情报”的弦被拨动了。
她取出自己私藏的那本《乡土志》残卷,仔细对照歌词。
这一看,她妖娆的眼眸中满是惊异。
歌词里所描述的技法,竟比她记录的原法更为精细!
其中不仅加入了“夜露收量”“虫迹预警”等她闻所未闻的条目,甚至还将“腐根引水”与“蓄水陶罐”结合,形成了一套更高效的保水体系。
这不是模仿,这是在无数人手中,经过无数次实践后的迭代进化!
她没有揭穿,反而召集所有孩童,让他们将听到的不同版本都唱出来,一一记录。
果然,九处村落所唱的歌谣虽调异词微,但那些优化过的核心技法却惊人地一致。
她提笔,在那本《乡主志》的扉页上,写下一行批注:“真言如风,愈传愈纯。”
当夜,风雨大作。
柳如烟起身紧闭窗棂,恍惚间,她仿佛听见屋檐下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像极了多年前,在影阁那阴暗的密道中,那人贴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
“你查不到我,是因为我,不在任何记录里。”
大周北境,官道之上。
程雪一身吏袍,风尘仆仆。
她正奉旨评估一项名为“以技抵税”的新政试点。
百姓可用熟练掌握的救荒技能,来抵扣部分苛捐杂税。
她亲临一座村庄,只见一名老农正在演示“灰芽粥”的烹煮之法,动作娴熟,火候精准。
但程雪敏锐地发现,其中少了一味关键的药材——荆芥。
“为何不加荆芥?”她理性地问道。
老农恭敬地回答:“回大人,咱们这地界不产荆芥,草药铺子卖得又贵。我试着用后山遍地都是的香薷代替,再多加半钱盐巴,压住苦味,效果比用荆芥还好!”
另一边,一个汉子在展示“陶窖保温术”,却并未用草木灰,而是将晒干的羊粪饼敲碎,铺在窖底。
他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附近山林稀疏,草木灰金贵得很。但这羊粪有的是,晒干了铺一层,比灰还好用,还驱虫!”
程雪逐一验证,发现这些百姓自发的改良,竟有九成以上都切实有效,甚至比朝廷颁布的标准方略更贴合本地实际。
随行的主官忧心忡忡:“程大人,如此杂乱无章,家家户户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岂非失去了标准?将来如何统一推广?”
程雪勒住马缰,回望那片生机勃勃的田野,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灾难,从不按标准来。活法,自然也不能。”
归程途中,她迎着凛冽的北风,毅然将原先拟好的、充满数据与条框的报告撕得粉碎。
她取出一张新纸,在抬头处,重重写下五个字:
《无定法,方为真法》。
极西边关,黄沙漫天。
早已告老还乡的李昭阳,此刻却披甲站立在新建的“边军生存营”前。
他听说新军在此专训士卒应对断粮绝水的绝境,特来观摩。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百战老将也为之动容。
训练场上,士兵们演练的,竟是“五步护田法”的军事化改编版!
挖沟,成了挖掘防御壕;种艾,成了布置迷烟障;埋罐储水,成了构筑单兵饮水点;破壳催粮,成了紧急口粮培育;而那清脆的铃声,则化作了黑暗中传递敌情的无声讯号!
更让他内心震撼的是,他发现每一名士兵的床头,都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
他拿起一个,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草籽、豆类混合而成的种子。
一名年轻的教官走上前来,敬了个军礼,坦言道:“回老将军,这叫‘命种包’。不是我们发明的,是从南边逃难来的百姓那儿学来的。他们说,人可以死,但种子不能断。有了它,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李昭阳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小小的“命种包”,浑浊的老眼渐渐湿润。
他转过身,拍了拍一名稚气未脱的新兵的肩膀,声音嘶哑而凝重:
“记住,你们现在不是在打仗。你们是在守护……守护那些能让土地复活的人。”
中原,忘川圩旧址。
春夜微凉,韩九正在修补那面刻着药方的泥墙。
风雨侵蚀,“活方栏”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他取来新制的木板,准备重刻,却迟迟无法下刀。
这几年,村民们自己摸索,药方早已屡经改良。
用紫苏代替了稀有的荆芥,用车前草替换了不易寻找的鼠曲草根……若再照抄原方,已然不合时宜。
他沉吟良久,忽然放下了刻刀。
他不再试图复刻记忆,反而拿起凿子,在木板上凿出一个个整齐的空白格子,然后在顶端郑重其事地刻下四个大字:
“活方栏·贰”。
第二天,村里的赤脚郎中路过,便在第一个格子里填上了新琢磨出的“暴雨后腹泻方”;第三天,一位老妇又添上了“冻疮温养法”;七日之后,这块空白的木板,竟已俨然成了一方汇聚了全村智慧的民间医典雏形。
韩九抚摸着那崭新的标题,轻声自语:“饭要天天做,方得时时改啊……”
窗外月光洒落,照见远处那棵老槐树下,一个孩童正摇晃着那口小钟,清越的钟声随风传来,一如多年前,陈默在炊事营夜巡时,敲响的梆子声。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梨树下,那块曾经写着“知识之根,深于记忆”的木牌,早已被新翻的春泥轻轻覆盖,仿佛一个无声的轮回,宣告着旧时代的结束,与新时代的开启。
做完了这一切,陈默没有片刻停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草鞋踏上坚实的土地,他的身影,已没入连绵的群山,向着那片传说中连夏日都会飘雪的极北之地,一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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