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所在的偏殿,相较于李显那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显德殿,显得紧凑而高效。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书架上的典籍卷宗,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一丝淡淡的、宁神的冷香。
她正批阅着另一份关于漕运事务的奏疏,李显命内侍转呈的那份关中粮储奏报便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案头。
内侍低声禀明了太子的“恳请”。武媚闻言,目光从手中的奏疏上抬起,瞥了一眼那份被李显视为烫手山芋的文书,脸上无波无澜,既无惊讶,亦无愠怒,仿佛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她甚至未曾伸手去接,只对侍立在书案一侧、正垂首整理文书的上官婉儿淡然道:
“婉儿,你先看。关中粮储,依例该如何调配,有何关隘?”
上官婉儿闻声,放下手中墨锭,趋步上前。她左侧脸颊上的黥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并未影响她动作的沉稳与从容。她双手捧起那份奏疏,迅速而专注地浏览起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过片刻,她已抬起头,目光清亮,声音平稳清晰,如同玉磬轻击:
“回天后,依往年惯例及今岁户部核算,关中京仓存粟尚足支用四月,然需预留部分应对突发。奏疏中所请,凤翔府调粮五万石,是为填补去岁平抑粮价之亏空,情有可原,可按其七成拨付。陇右军镇请增粮三万石,乃因吐蕃今秋有小股骑兵扰边,边军戒备,耗粮增加,此事兵部亦有报文佐证。然,三万石数额稍显宽裕,恐其虚报,可先拨付两万石,令其详细列明支用细则再议。”
她略一停顿,补充道:“关键在于潼关至长安段漕渠,近日因秋雨多有淤塞,转运速度恐受影响。当同时下令工部及漕运使,即刻组织人手疏浚,并征调沿途民夫协助陆路转运,以防延误。”
言辞条理分明,数据准确,利弊权衡清晰,甚至考虑到了执行层面的细节。
武媚静静听着,指尖在案面上无意识地轻点。待婉儿说完,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又转为更深沉的思量。
“凤翔府给七成,陇右先予两万石,漕渠疏浚……嗯。”她沉吟片刻,取过朱笔,在那份奏疏上快速批阅起来。她并未完全采纳婉儿的建议,而是在其基础上,将拨付凤翔府的粮草减为六成,批注“着凤翔府自行开源节流,不可全赖中枢”;对陇右军镇,则批了“准拨两万五千石,余下五千石视吐蕃动向及今冬天气再定,所需细则,限十日呈报”。至于漕渠疏浚,她则加重了语气,“着工部、漕运使克日完成,若有迟误,严惩不贷!”
笔走龙蛇,决策果决,每一处改动都显露出她对全局更老辣的掌控和对下属更严厉的要求。批阅完毕,她将朱笔搁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程未曾问过一句太子李显对此有何看法,甚至未曾将他的“请示”真正当作一个问题。
上官婉儿垂手侍立,将武媚的批阅尽收眼底,心中对这位天后的手段与心思,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她默默上前,将批阅好的奏疏拿起,准备用印归档。权力的流转,就在这看似寻常的文书往来间,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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