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河西村,热浪裹着泥土和玉米叶的味道,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村里不见几个人影,连狗都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一动不动。
马国华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汗衫湿透了贴在身上。他五十出头,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是长年累月日头晒出来的痕迹。
“回来啦?”媳妇王四妹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洗把脸,饭马上好。”
马国华“嗯”了一声,把锄头靠在院墙上,走到压水井边,哗哗压了几捧冷水浇在头上脸上,这才觉得舒坦了些。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抬眼望向远处。
河西村坐落在一片丘陵间,一条干涸的河床从村西头蜿蜒而过,因此得名。七月的田野绿得发亮,玉米已经长了一人多高,风吹过时沙沙作响。要不是这天热得邪乎,这景致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马国华家是村里普通的农户,三间瓦房带个小院,养了十几只鸡,一条老黄狗。儿子去城里打工了,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家里就他和王四妹两人过日子。
晚饭是面条和炒腊肉、炒青菜,王四妹又切了一碟咸菜,淋上几滴香油。
“后山那片玉米地该除草了。”马国华扒拉着面条,头也不抬地说。
“天这么热,等凉快些再去吧。”王四妹应着,“听说前村张老五前天中暑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马国华没接话,闷头吃着。夫妻俩话不多,这么多年下来,该说的早说完了。
吃完饭,马国华坐在门槛上抽烟。太阳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山峦的轮廓变得模糊。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去二叔家坐坐。”他磕了磕烟袋,起身往外走。
二叔是村里辈分最长的老人,八十多了,脑子还清楚。马国华到他家时,老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
“国华来啦。”二叔眯着眼,“有事?”
“没啥事,就是坐坐。”马国华搬了个小凳坐下,“二叔,这几天村里没出啥事吧?”
“能有啥事?”二叔摇着蒲扇,“就是热,这天热得不正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村里闪烁。
“对了,”二叔突然想起什么,“你最近别往村西头那片老坟地去。”
“咋了?”
“前个晚上,李三家小子从那回来,就说身子不舒服,发烧说胡话,现在还没好利索。”二叔压低声音,“小孩子眼睛干净,怕是看见啥不干净的东西了。”
马国华心里咯噔一下。村西头的老坟地有些年头了,埋的大多是村里的先人,包括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小时候他就听老人说,那地方阴气重,晚上少去。
“现在啥年代了,还信这些。”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发毛。
回家路上,月亮被云遮住了,村里黑漆漆的。马国华打着手电筒,光线在土路上晃悠。经过村西头时,他下意识地朝老坟地方向望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他打了个寒颤。这大夏天的晚上,怎么突然有一股凉意?不是普通的凉,是那种透骨的阴冷。
他加快脚步回到家,王四妹已经睡下了。马国华轻手轻脚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静得可怕。马国华想翻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不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就是身体不听使唤。他想叫醒身边的王四妹,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他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影。
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勉强勾勒出一个轮廓。马国华头皮发麻——那身影太熟悉了,分明就是他自己!
站在床边的“马国华”静静地盯着床上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接着,它——或者说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穿门而出,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那一瞬间,马国华觉得自己能动了。他猛地坐起来,浑身冷汗。
“做噩梦了?”王四妹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
马国华没说话,大口喘着气。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拉亮了灯。房间里空荡荡的,门关得好好的。
“睡吧。”他重新躺下,心里却翻江倒海。那感觉太真实了,不像是梦。
第二天,马国华起晚了。王四妹已经做好了早饭。
“你昨晚咋回事?一惊一乍的。”她一边盛粥一边问。
“没啥,做了个噩梦。”马国华不想多说。
白天干活时,他总觉得精神不济,像是没睡醒。锄草时差点锄到自己的脚。
“国华,脸色不太好啊。”邻居路过地头,打招呼道。
“天热,睡不好。”马国华敷衍着。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马国华渐渐把那个晚上的事淡忘了,以为是天热产生的幻觉。
直到第五天晚上,它又发生了。
这次马国华不是突然惊醒,而是自然醒来。月光很亮,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房间里朦朦胧胧的。他想起夜,却再次发现自己动不了。
更可怕的是,这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能听到旁边王四妹轻微的鼾声,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他看见自己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不,不是他自己坐起来的,是另一个“他”。那个“马国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站在地上,回头看了床上一眼。
马国华清楚地看到,那个“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空洞。然后,它走向墙壁,直接穿了过去,消失不见了。
马国华浑身冰凉。这一次,他确定不是梦。
天亮后,他破天荒地去了村委会卫生所。赤脚医生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跳,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虚,开了点补药。
“医生,有没有那种病,就是晚上觉得自己醒了,却动不了?”马国华试探着问。
“哦,那是‘鬼压床’,医学上叫睡眠瘫痪。”医生笑着说,“神经太紧张了,没事。”
马国华将信将疑地回了家。
那天下午,他去村头小卖部买烟,碰见了李老三。李老三儿子前阵子从老坟地回来就病了,这事马国华还记得。
“娃好些没?”他递了根烟给李老三。
“好是好了,就是怪怪的。”李老三点上烟,压低声音,“娃说,那晚在坟地那边看见个人影,像他又不像他。”
马国华心里一紧:“啥意思?”
“娃说,看见一个像他自己的人,朝他招手。”李老三摇摇头,“小孩子胡扯,别当真。”
马国华却不这么认为。他想起那晚站在床边的“自己”,后背发凉。
接下来的日子,马国华变了个人。白天他精神恍惚,干活老是出错。晚上不敢睡实,生怕那个“自己”又跑出去。
王四妹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你最近咋了?魂不守舍的。”一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问道。
马国华犹豫了一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王四妹听完,半天没说话。黑暗中,马国华感觉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是不是撞邪了?”她声音发抖,“要不要去找神婆看看?”
马国华本来不信这些,但此刻也没了主意。
“明天我去买点纸钱,烧一烧。”王四妹往他身边靠了靠,“说不定是哪个孤魂野鬼缠上你了。”
夫妻俩温存了一会儿,王四妹的手不老实起来。
“死鬼,多久没碰我了?”她贴上来,气息温热。
马国华却提不起兴致。他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或者说,就是自己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累了,睡吧。”他转过身去。
王四妹悻悻地哼了一声,也背过身去。
马国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再次有意识时,那种感觉又来了——身体不是自己的,动弹不得。
但这次不一样。他感觉到那个“自己”没有下床,而是就站在床边,俯身看着他。距离那么近,几乎能感觉到它的呼吸。
马国华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他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那触感冰凉,不像活人的手。
“今晚我替你出去。”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不是真的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马国华浑身一颤,猛地醒了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王四妹还在睡。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他坐起来,点了一根烟,手抖得厉害。刚才那句话太真实了,不像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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