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子村藏在连绵的群山褶皱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向阳的坡地上。时值盛夏,满山的绿浓得化不开,玉米地哗啦啦地响,像是山神低语。
李明贵家的土坯房独独地立在村东头,离最近的人家也有半里地。房子有些年头了,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泥和稻草混的芯子。屋后是一片老坟地,村里几代人都葬在那里,坟头挨着坟头,墓碑歪斜,长满了野草。
这天傍晚,李明贵和媳妇王国翠从地里回来,浑身汗透了。王国翠是个丰腴的女人,胸脯鼓胀,腰肢却细,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惹得村里汉子常趴在墙头偷看。李明贵黑瘦,像根烧火棍,却娶了这么个惹眼的媳妇。
“热死个屁了,赶紧烧水,我擦擦身子。”王国翠把锄头往墙根一扔,扯开衣领,拿手扇着风。
李明贵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嘿嘿一笑:“擦啥擦,天黑谁看得见。”
“你看不见,鬼看得见?”王国翠啐了一口,“少贫嘴,快去。”
李明贵不情愿地往灶房走,嘴里嘟囔:“再叫,过会掰开你逼用拳头干。”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王国翠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村里老人说的,有些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在这靠近坟地的屋子里。
晚饭是青椒腊肉、小葱鸡蛋羹、蒜炒青菜和咸菜,两人闷头吃了。天彻底黑透,山里静得出奇,连狗叫都听不见。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洗漱完毕,两人躺在炕上。窗户开着,却没一丝风,蚊帐低垂,闷得人喘不过气。
“这死天,一点风都没有。”王国翠翻了个身,面对李明贵,“你摸摸,我这一身汗。”
李明贵伸手进去,摸到一片湿滑。他来了兴致,凑过去要亲。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进了屋子。
这风来得蹊跷,冰凉刺骨,带着坟地特有的土腥味。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颤,差点灭了,屋里暗了一瞬,才重新亮起来。
蚊帐被吹得飘起又落下。
王国翠打了个寒颤:“哪来的风?”
李明贵也觉着邪门,但不愿露怯:“山风呗,看把你吓的。”
他继续动作,王国翠却没了兴致,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
“今晚别弄了,我心里慌。”她推开他。
李明贵不满:“慌个球,这不住得好好的。”
“你闻闻这风,一股死人味。”王国翠缩了缩身子,“再说,明天还要起早呢。”
李明贵骂骂咧咧地翻身躺平,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王国翠却睡不着,睁着眼看屋顶。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白斑。她盯着那白斑,忽然觉得它像一张模糊的人脸。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股凉气吹在后颈上。
不是风,是确确实实的一口气,轻轻的,带着腐朽的气息。
王国翠浑身一僵,汗毛倒竖。她不敢动弹,屏住呼吸听着。
除了李明贵的鼾声,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吧,她安慰自己。山里晚上凉,可能是缝隙里钻进来的风。
她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
那口气又来了。
这次更明显,就吹在她耳根后。凉飕飕的,还能感觉到气流拂过汗毛的触感。
王国翠猛地坐起,推醒李明贵:“有东西吹我!”
李明贵迷迷糊糊地醒来,没好气:“大半夜发什么疯?”
“真的,吹了我两下了,凉得很!”王国翠声音发颤。
李明贵揉揉眼,看了看四周。月光如水,屋里一切清晰可见,并无异常。
“做梦了吧你。”他躺回去,“赶紧睡。”
王国翠不敢再躺,蜷缩在炕角。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什么也没发生。她渐渐放松,以为真是自己多心。
就在她准备重新躺下时,第三口气吹来了。
正吹在她额头上。
这次更凉,更慢,带着明显的恶意。就像有人凑得极近,故意对着她吹气。
王国翠尖叫一声,跳下炕,点亮了煤油灯。
“真有东西!我骗你我是王八犊子!”她带着哭腔。
李明贵见她脸色惨白,不像是装的,也起了疑心。他起身检查门窗,都关得严实。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你看,啥也没有。”他回来说。
“是不是...坟地里的东西跟回来了?”王国翠颤声问。
李明贵心里也发毛,但强作镇定:“胡说八道!哪来的鬼怪,自己吓自己。”
他吹熄了灯,硬拉王国翠躺下:“睡吧,明早还要锄草呢。”
王国翠紧紧靠着李明贵,不敢合眼。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明贵又睡着了,鼾声如雷。
就在王国翠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听到李明贵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坐起。
“咋……咋了?”她忙问。
李明贵喘着粗气:“有……有东西吹我脖子...”
夫妻俩对望着,在黑暗中都能看到对方惊恐的眼神。
他们点亮灯,再也不敢睡。并排坐在炕沿上,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山村的夜死一般寂静。
“是不是咱家冲撞了啥?”王国翠小声问。
李明贵想起前天去后山坟地砍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无主坟的墓碑。当时他随手扶了起来,没当回事。
“可能吧...”他含糊道。
“明天去烧点纸吧。”王国翠说。
李明贵点点头。
就在这时,煤油灯的火苗突然摇曳起来,明明没有风,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
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豆大的一点蓝光,屋里陷入半明半暗。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国翠紧紧抓住李明贵的胳膊。
李明贵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后颈上。
不,不是手,是一口气。
一口缓慢、绵长、带着泥土和腐烂气息的气,正对着他的后颈吹来。
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王国翠开始啜泣:“它……它是不是还在屋里?”
突然,蚊帐无风自动,轻轻飘起一角,又落下。
接着,炕沿另一头微微下陷,就像有人坐了下来。
夫妻俩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敢呼吸。
他们眼睁睁看着炕席上出现一个浅浅的凹陷,慢慢延伸,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躺了下来。
煤油灯终于熄灭了。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刹那,王国翠似乎看到炕那头有一团模糊的黑影,人形,却没有五官。
“啊……”她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
李明贵连滚带爬下炕,摸到火柴,颤抖着点亮煤油灯。
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或东西。
但那股寒意更重了,空气像是凝固了,带着坟墓里的阴冷。
“快走!”李明贵拉起几乎瘫软的王国翠,跌跌撞撞冲出屋子,跑到院子里。
夏夜本该闷热,院子里却冷得像地窖。他们不敢停留,一直跑到最近邻居家,拼命敲门。
邻居披衣起来开门,见两人衣衫不整、面无人色,吓了一跳。
“鬼……鬼吹气...”李明贵语无伦次。
邻居让他们进屋,听了经过,脸色也变了。
“怕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抽着旱烟说。
那一夜,夫妻俩在邻居家灶房凑合到天亮。
第二天,消息传开了。村里老人来看,说李明贵家准是冲撞了后山的孤魂。
李明贵这才说出碰倒墓碑的事。
“那是民国时的乱坟,早没主了,但也不能不敬啊。”老人摇头。
他让李明贵准备香烛纸钱,去那坟前赔罪。
李明贵照做了,恭恭敬敬地磕头烧纸。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当夜,他们战战兢兢回家睡下。前半夜相安无事,就在他们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那口气又来了。
这次不是一口,而是接连不断,从四面八方吹来。
额头、脖颈、后背、手臂...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围着他们打转,不时俯身吹气。
更可怕的是,被吹过的地方会起一片鸡皮疙瘩,久久不散。
夫妻俩再次逃出屋子,在院子里蹲到天亮。
从此,他们不敢再在屋里过夜。每天天黑前,就用木板把门窗钉死,在院子里搭个草棚睡。
村里人议论纷纷,没人敢接近那屋子。有年轻人不信邪,晚上去探究竟,结果被那诡异的吹气吓得屁滚尿流。
李明贵请过神婆做法事,神婆舞弄一番,说是个冤魂,怨气太重,送不走。
“那咋办?”李明贵问。
“要么它走,要么你们走。”神婆说。
夫妻俩舍不得祖屋,硬撑着。但夜复一夜的恐惧耗尽了他们的精力。王国翠日渐憔悴,李明贵也瘦得脱了形。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决定远走他乡,去打工。
那是个阴天,乌云低垂,山雨欲来。夫妻俩收拾了细软,准备去王国翠娘家暂住。
临走前,李明贵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屋。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像一张长满癣疥的脸。窗户黑洞洞的,仿佛藏着什么。
“还会回来吗?”王国翠问。
李明贵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锁上门,踩着泥路向村外走去。路两旁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在风中沙沙作响。
走到村口时,王国翠忽然站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怎么了?”李明贵问。
“好像...又有气吹我。”她脸色苍白。
李明贵四下张望,田野空旷,除了他们,一个人影也没有。
但那口气确实存在,凉飕飕的,带着熟悉的泥土味。
它跟着来了。
李明贵拉起王国翠的手,快步向前走。走出很远,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山坳子村静卧在群山怀抱中,如一幅水墨画。他们的老屋在远处只剩下一个小点,模糊不清。
但李明贵似乎看到,老屋的窗口有一团更黑的影子,正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着。
风吹过山林,如泣如诉。
那之后,山坳子村少了一户人家。李明贵家的土坯房就这样荒废下来,门窗钉着木板,像瞎了的眼睛。
村里人偶尔会议论起那个“鬼吹气”的夜晚,但没人敢去探究真相。只有放牛的孩子说,有时在黄昏时分,会看到那屋子的窗口有黑影晃动,像是一个人,在不停地对着外面吹气。
而山风穿过破败的窗缝时,发出的呜咽声,也像极了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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