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庐县,无名小饭馆。
风雪被厚重的棉布门帘隔绝在外,小饭馆内炉火正旺,光线昏黄却温暖。油腻的方桌上,五菜已摆得满满当当,三斤本地烈酒的粗瓷壶蹲在桌心,散发着粮食发酵后浓烈而直接的气息。
邓爷满面红光,端起面前那杯斟得溜满的酒杯,地道的京片子带着刻意的热情与讨好:“瞿厂长,这冰天雪地的,能认识几位,真是我邓宝发的福气!我先干为敬,感谢几位赏脸!” 说罢,端起酒杯,辛辣的液体刺激着鼻孔,但他努力保持着表情的自然,准备先喝一半,表示自己的诚意。
按照事先路上商定的策略,也为了迅速打破对方可能有的试探和矜持,林南和康建军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面不改色,仿佛喝下的只是白水。他们是真饿了,也是真冷,这高度酒下肚,反而激起一股热气。
瞿子龙也微笑着把杯子里的酒清了。
邓宝发和戴老猫看得眼角直跳。皖北汉子喝酒猛他们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猛到这个程度,开场就是“三两三,一口干”,这哪是喝酒,简直是拼命!但形势比人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挤着笑脸,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刚吃两口菜,
瞿子龙又端起酒杯,脸上是那种国营大厂年轻领导常见的、略带疏离又不失礼节的微笑:“邓先生客气。我是徽纺一厂副厂长瞿子龙,这位是销售科林南副科长,这位是司机康建军。感谢款待,我敬二位。” 话音落,第二杯中酒瞬间见底,动作从容。
邓宝发和戴老猫脸上的笑容真的僵住了,嘴角抽搐,胃里已经开始翻腾。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几乎是用赴死的悲壮,再次闭眼灌下一杯。
戴老猫已经开始眼冒金星,邓宝发也觉头晕目眩,心跳如鼓,强撑着才没失态。
林南见状,知道老板说的戏得做足。也举杯,说了句场面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敬邓先生、戴老板。” 说罢,又是一杯见底。
“等、等等!” 邓宝发终于扛不住了,连连摆手,脸上赔着苦笑,“瞿厂长,林科长,海量!真是海量!我……我服了!咱缓缓,缓缓,先吃点菜,垫垫肚子。这酒……太冲了!” 他是真怕了,再这么喝下去,别说谈生意,自己先得躺桌子底下。
康建军还想按照“剧本”再“敬”一杯,被瞿子龙一个眼神制止。瞿子龙顺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语气缓和:“邓先生说得对,空肚喝酒伤身。来,都动筷子,这天气,吃点热的。” 他先夹了一筷子炖得烂糊的羊肉,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主控场面的沉稳。
几口热菜下肚,又喝了些热汤,邓宝发和戴老猫总算缓过一口气,但酒意已经上了头,判断力和防备心都在下降。邓宝发几次欲言又止,眼神不住地往康建军随手放在脚边、装着布样和“文件”的帆布包上瞟,急迫的心情几乎写在脸上。
瞿子龙知道,是时候了。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邓宝发,仿佛随口问道:“邓先生,刚才在招待所,听你说也要买棉布?你们在庐县,不是该找本地纺织厂吗?怎么,他们的货不合要求?”
邓宝发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脑子里飞快转着如何措辞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被动狼狈,正想编个理由,比如“想多看看货比三家”之类。
旁边已经喝得舌头有些发直的戴老猫却抢先一步,哭丧着脸,倒起了苦水:
“瞿厂长,您是不知道啊!可别提那个王八蛋厂长了!我们……我们跟他半年前就签了合同,白纸黑字,五万匹布!定金都给了!结果呢?这龟孙子见钱眼开,把布卖给了另一个出价更高的!今天我们去提货,仓库空得能跑马!他就耍赖,说让我们再等几天……等个屁!他就是个骗子!不讲信誉的王八蛋!” 戴老猫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瞿子龙脸色一沉,眉宇间浮现出怒色,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有这种事?!这王胖子,他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跟我说厂里有批布急着处理,价格好商量,让我过来看看。这分明是脚踩两条船,还想玩空手套白狼!我们徽商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林南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厂长!我明白了!这老王跟咱们说的价格是三十八块一匹,他跟邓先生签的是四十二块。他是想先用咱们的布,去填那个高价客户的坑!这算盘打得,两头赚!”
“什么?四十二块?” 瞿子龙“惊怒”交加,看向邓宝发,“邓先生,他跟你签的是四十二?”
其实,邓宝发根本就没说过四十二块的事,这都是他在监控中看到,没想到林南最快就说了出来。
邓宝发此刻酒意上头,完全没注意,连连点头:“对!瞿厂长,就是四十二!这王胖子,心太黑了!他今天还信誓旦旦跟我说有布,只是要等几天,原来是打着您这边的主意!我没信他,把定金要回来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耻之尤!” 瞿子龙气得胸膛起伏,仿佛真的为同行的卑劣行径感到不齿。桌上几人同仇敌忾,纷纷咒骂起那个未曾谋面、却已“罪行累累”的王厂长。
邓宝发骂了几句,忽然想到关键,眼巴巴地看向瞿子龙:“瞿厂长,您看,这王胖子如此不讲信誉,您何必再跟他纠缠?他那点小心思,现在也被咱们戳穿了。您那批布……不如,直接卖给我如何?!”
瞿子龙脸上露出“挣扎”和“为难”:“这……邓先生,不是我不卖。做生意,信誉第一。我跟老王虽然还没签合同,但口头约定了过来看货谈价。我若直接卖给你,于理不合。况且……我这边还有个香江的客户,也一直在询价,给的价格也不错,就是要求比较挑剔,运输也麻烦些。”
“瞿厂长!” 邓宝发急了,身体前倾,“跟那种小人还讲什么信誉?他骗我们在先!而且,我的车队就在肥城待命,只要您点头,我直接让车队开进你们厂区装货,运费、装卸,全是我的人,您一点不用操心!现款现货,绝不拖欠!”
“这……” 瞿子龙依旧“犹豫”。
邓宝发一咬牙,报出价码:“瞿厂长,我给您四十块一匹!当场付清!比那王胖子给的高两块!五万匹,您算算,多出整整十万!”
瞿子龙似乎被这个价格触动了一下,但眉头依然微蹙:“四十块……价格是还可以。可是……”
“四十一块!” 邓宝发见瞿子龙还在“可是”,心一横,再次加码!他已经被逼到绝路,找不到布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别说四十一,就是四十五,只要能拿到货,他也得认!此刻在他眼中,瞿子龙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多一块少一块,已经顾不上了。“瞿厂长,四十一块!我全要了!现款!”
瞿子龙看着邓宝发急切得几乎要发红的眼睛,知道火候已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邓先生,你……你这让我很难做啊。我和老王那边……”
“瞿厂长!” 邓宝发几乎是在哀求了,“您就当帮我个忙,救个急!我邓宝发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今天您拉我一把,这份情我记一辈子!以后在四九城,有用得着我邓某的地方,绝无二话!”
他开始打人情牌,也是展示自己的“背景”和“能量”。
瞿子龙沉吟良久,目光在邓宝发写满焦急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凝重:“也罢。邓先生如此诚心,我再推脱,倒显得不近人情了。老王那边,我自会去说道。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只是。邓先生,我和老王的协议是六万五千匹布,你拿走了五万匹,我剩下的不得不少,很难处理呀!”
“我要,我全部要,”邓宝发咬牙道,“瞿厂长,多出的这一千五百我也一并收了。”
瞿子龙笑着说:“邓先生,六万五千匹布,不是小数目。四十一块一匹,总价两百六十六万五千。你当真能现款结清?不会临时变卦吧?厂里也等着这笔钱周转,可经不起折腾。”
“绝不变卦!” 邓宝发拍着胸脯,赌咒发誓,“瞿厂长,我邓宝发一口唾沫一个钉!这样,我现在就付定金!按行规,10%!我待会回招待所就拿给你,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您厂里,验货、装车,同时剩下的尾款,当场结清!我要是骗您,让我邓宝发不得好死,以后在四九城再也混不下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甚至带上了江湖气。说着,他踢了戴老猫一脚。
戴老猫会意,连连说着好话策应,生怕把邓爷的好事耽搁了。
瞿子龙笑的更灿烂了:“邓先生是爽快人。明天一早,我们依约行事。”
“太好了!太感谢瞿厂长了!您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邓宝发激动得声音发颤,又连忙倒酒,“瞿厂长,林科长,康师傅,我再敬各位一杯!一切,都在酒里了!”
这一次,瞿子龙没有干杯,只是浅浅抿了一口。邓宝发和戴老猫也不敢再逞强,小口陪着。接下来的气氛明显轻松热烈了许多,邓宝发心头的巨石落地,话也多了起来,天南海北地聊,隐隐透出京城的人脉和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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