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纺一厂，
瞿子龙的来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一厂管理层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晏正国和申功鲍是兴奋的。
半年了！那压得全厂喘不过气、让总厂下最后通牒的六万五千匹积压布，终于看到了曙光！哪怕是以三十块出手，也能回笼近两百万资金，扣除成本，还能有十来万利润。这十来万，足以支付全厂一千多号职工近两个月的工资！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笔回款，厂里就有底气参加一个月后的春季全国棉花订购会，确保来年的原料供应，生产才能延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乐观。
副厂长张茂才，一个五十多岁、面容精瘦、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的老资格，率先泼了冷水，不咸不淡地开口：“晏厂长，老申，不是我老张泼冷水。这事，你们不觉得有点太蹊跷了吗？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咱们厂上了？”
他的好友，厂办公室主任也跟着发言，语气带着讥讽：“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自称是什么‘法克’公司的销售冠军，李书记请来的‘能人’，张嘴就说能帮咱们处理掉六万多匹布，涉及资金两百多万。老申啊，你好歹也是干了几年销售的老科长了，最基本的警惕性呢？这年头，骗子可不少，手段也高明着呐。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话不能这么说！” 申功鲍脸涨得通红，争辩道，“瞿……瞿总他身份不一样！他是李书记的座上宾！是李书记亲自让他来帮咱们的！这还能有假？”
“李书记让他来的？” 张茂才嗤笑一声，“他说是就是？谁听见李书记亲口说了？老申，他给你看李书记的批示了？还是给你看介绍信了？就凭他一个电话——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打给市委的——你就信了？？”
另外两位副厂长和工会主席也纷纷出言。
“是啊，老晏，老申，谨慎点好。六万多匹布，不是小数目。”
“张副说得在理，咱们厂现在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太年轻了，口气也大，确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言语之间，质疑和担忧占了上风，甚至有人开始翻旧账，说申功鲍之前被那个“老唐”骗得团团转，现在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工作能力有问题。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申功鲍被怼得哑口无言，又急又气，只能反复强调：“市委王秘书亲自在电话里确认的！你们不信，咱们现在就去市委问！”
晏正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何尝没有疑虑？但作为一把手，也更清楚厂子现在的窘境。没有这笔回款，年关难过，春季订购会去不成，明年就可能真的停工。瞿子龙的出现，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哪怕这光可能只是幻影，他也必须抓住。他用力一拍桌子，制止了越来越激烈的争吵：
“行了！都别吵了！” 晏正国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张副厂长的话，不无道理，谨慎是对的。但同志们，我们也要面对现实！这批布再压下去，是什么后果，大家心里清楚！总厂的问责，银行的催贷，工人的工资，哪一样能等？”
他眉头皱出个川字，缓缓道：“是不是骗子，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他不是要赊我们的布，也没有提前要一分钱好处费。他的方案是帮我们找销路，成交后才按谈好的价格结算。这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风险。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白高兴一场，布还在仓库。但万一成了呢？”
看向张茂才，晏正国语气缓和了些：“老张，你的担心我理解。但眼下，咱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瞿总说，最晚明晚给答复。到时候，真金白银面前，什么都清楚了。现在争论这些，没有意义。”
晏正国的话暂时压下了分歧，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然变得微妙。信任与怀疑，希望与担忧，在每个人心头交织。
就在这时，厂办的一个办事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厂长！李书记和市里的几位领导来厂里视察了！车已经到门口了！”
众人一惊，连忙整理衣冠，在晏正国的带领下，匆匆赶往厂门口迎接。
......
李正军带着分管工业的副市长、经委主任等一行人，冒着风雪来纺一厂。这场突如其来、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给全市的安全生产带来了严峻考验。按照分工，王德发负责带队排查民房安全隐患，李正军则重点走访各大工业企业，尤其是老旧厂房集中的厂区。
在晏正国等人的陪同下，李正军一行仔细查看了厂区的老旧车间、仓库屋顶的积雪情况，询问了防寒防冻和安全生产措施的落实情况。
李正军叮嘱一定要确保工人安全，不能有任何松懈。
视察间隙，众人边走边聊。
心存疑虑的张茂才，觉得这是个“验证”的绝佳机会。故意放慢脚步，凑到一位同行的、平时与他有些私交的市经委副主任身边，装作随意地问道：“刘主任，跟您打听个人。您在市里，听说过一个叫……瞿子龙的人吗？大概二十多岁。”
刘副主任正看着被积雪压弯的树枝，闻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瞿子龙？没听说过。我知道常山赵子龙！”
他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张茂才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果然如此”、“被我料中了”的得意表情。提高了一些声音，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老申，你看，刘主任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就说嘛，那个瞿子龙，就是个骗子……”
走在前方不远、正与晏正国说着话的李正军，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瞿子龙”三个字。他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张茂才，眉头紧皱，语气带着一丝惊疑和不悦：“张副厂长，你刚才说什么？瞿子龙？骗子？怎么回事？”
李正军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严肃的语气，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申功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心里叫苦不迭。
张茂才也被李正军突然的逼视吓了一跳，但仗着自己“掌握真相”，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几分委屈和“揭露真相”的正义感说道：“李书记，是这样的。两个小时前，厂里来了个叫瞿子龙的年轻人，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胡说！” 李正军猛地打断张茂才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谁告诉你们瞿总是骗子的？！”
他这声“瞿总”和毫不掩饰的维护态度，让张茂才、刘副主任以及在场所有安纺一厂的高层和市里陪同人员都大吃一惊！
李正军语气严厉：“瞿子龙同志，是位有担当、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前几天，为了抚恤牺牲的同志，个人捐出了一百三十万巨款！这件事，市局、牺牲同志家属都可以作证！这样的人，会是骗子？！”
“一百三十万？！”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撼。
晏正国、申功鲍等人悬着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随即涌起巨大的激动和庆幸！原来这位瞿总，就是近日在合肥政商两界悄悄流传的那个“义薄云天”、“人傻钱多”的传奇人物！难怪李书记如此重视！有他出手，那批布肯定有救了！
张茂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副主任也赶紧打圆场：“哎呀，你看我，记性不好！瞿子龙，瞿总！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位热心公益的企业家！捐赠抚恤金的事迹很感人！张厂长，你肯定是误会了！”
其他几位市领导也立刻嗅到了风向，纷纷出言附和，批评张茂才等人捕风捉影，差点误会了热心帮忙的企业家，险些寒了人家的心。
李正军余怒未消，但看到晏正国等人惶恐的样子，没再多说，继续视察，他不知道瞿子龙和一厂有什么交集和瓜葛，但现在是不能捅破，以防节外生枝，瞿子龙是他好不容易留下投资的，昨天为此还不惜和王德发闹得很僵。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不提，有人还是坐不住出来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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