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那道“圣旨”下达后,整个靠山屯最先疯的不是等着分房的村民,而是被委以重任的秦雪茹。
后山脚下,一处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刺耳的争吵声,几乎要把棚顶掀翻。
“不行!这铁皮太重了,转不起来!”
“那用薄一点的!再薄一点!”
“再薄风一吹就变形了!到时候不是发电,是散架!”
秦雪茹带着她那几个从县里工厂挖来的技术员,围着一堆扭曲的钢铁废料,个个灰头土脸,双眼通红。
王昊的“口头图纸”说得轻巧,什么水轮机,什么风力发电,听着都玄乎。可真要动手做起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最要命的就是风力发电机的叶片。
她们尝试了各种办法,用铁皮焊,用钢板切,结果做出来的玩意儿,要么沉得像头死猪,别说风,就是人上去推都纹丝不动;要么薄得像张纸,还没等转起来,自己先被风给撕了。
第一个难题,就卡死了所有人。
秦雪茹熬了整整三天三夜,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清秀的脸蛋上,此刻只剩下憔悴和固执。
设计图纸在地上铺了满地,每一张都被她用红笔画了无数个叉。
“组长,要不……要不咱们先跟王主任说说,这东西……可能真的搞不出来。”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实在熬不住了,小声地劝道。
“闭嘴!”
秦雪茹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他说能搞出来,就一定能搞出来!是你我不够聪明,不是他的想法有问题!”
她的声音尖锐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窝棚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窝棚外传了进来。
“大中午的吵什么吵?敲锣打鼓奔丧呢?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
王昊打着哈欠,趿拉着布鞋,一脸不爽地晃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那堆废铁,径直走到憔悴不堪的秦雪茹面前,捏着鼻子扇了扇风。
“你这是几天没洗澡了?都快馊了。”
秦雪茹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王昊!你说的轻巧!这东西根本就做不出来!”她指着那堆废铁,带着哭腔喊道。
“做不出来?”王昊掏了掏耳朵,一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那是你们笨。”
他根本不理会秦雪茹那快要杀人的反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就往外走。
“走,带你看个好东西,给你开开窍。”
王昊把秦雪茹一路拖到了后院开阔的草地上。苏婉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手里拿着一个用高粱杆和报纸糊的简陋风筝。
王昊接过风筝,把线塞到秦雪茹手里。
“陪我放风筝。”
秦雪茹彻底懵了。
火都烧到眉毛了,全屯子的人都在等着他实现吹出去的牛皮,他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放风筝?
她气得想把风筝摔在地上,可看到王昊那副不容置喙的架势,只能憋着一肚子火,笨拙地举着风筝。
“跑啊,傻站着干嘛?”王昊催促道。
秦雪茹咬着牙,屈辱地在草地上跑了起来。
风筝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
王昊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下,自己则舒服地躺倒,枕着胳膊,看着天上那个小小的黑点。
“你看,”他懒洋洋地开口,“这破纸片子,糊上几根破竹竿,风一吹,不就飞起来了?”
秦雪茹憋着气,不说话。
“你们那个铁疙瘩,”王昊继续说,“怎么就不行呢?是不是太重了?或者……角度不对?”
一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秦雪茹脑中的混沌!
重!角度!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天上那个随风舞动的风筝。
风筝是轻的,所以能被风轻易托起!风筝的表面是倾斜的,所以能利用风力向上攀升!
她们为什么一定要用笨重的钢铁?为什么不能用更轻的材料?
木头!对,木头!用木头做骨架!
那表面呢?什么东西又轻,又能承受巨大的风力?
秦雪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想到了船帆!帆布!用特殊的帆布来包裹木质骨架!
“我……我明白了!”
她激动地跳了起来,语无伦次。
“我明白了!王昊!我明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转身就要往窝棚冲,却又被王昊一把拉住。
“急什么。”王昊慢悠悠地坐起来,“叶片解决了,轴承怎么办?你们那几个破铜烂铁,转不了几圈就得卡死。”
秦雪茹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是啊,轴承!高速转动下的磨损和稳定,是另一个天大的难题!她们根本没有制造精密滚珠轴承的技术!
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脸,王昊撇了撇嘴。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角落里一堆别人眼中的“破烂”前,弯腰在里面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直起身,手里多了一个油腻腻、黑乎乎的铁疙瘩,随手就扔给了秦雪茹。
“拿去研究。”
秦雪茹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的,满手的油污。
她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完整的、结构精密的滚珠轴承!虽然看起来老旧,但里面的滚珠依旧光滑,转动起来毫无阻滞感!这……这是苏联的军工级配件!
在这个年代,这东西比黄金都珍贵!
她抱着那个油腻腻的轴承,激动得浑身颤抖,看着王昊的背影,眼里的震惊和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他那个堆满垃圾的院子角落,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宝贝?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个动作。
她猛地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王昊。
“谢谢……谢谢你!”
王昊被她抱得一个趔趄,嫌弃地挣扎了一下。
“行了行了,鼻涕眼泪别往我新衣服上蹭。”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推开她,“赶紧去干活,早点把电给我通上,晚上看书费煤油。”
他顿了顿,又坏笑着补充了一句。
“干好了,本主任重重有赏!到时候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秦雪茹的脸“轰”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松开王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那个宝贝轴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后山。
那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和力量。
爱的抱抱!
这两个字,像最高效的催化剂,在秦雪茹的技术团队里引发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整个团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不眠不休,昼夜赶工。
几天后。
靠山屯西边的山顶上,一座用木头和钢管搭建起来的简陋高塔拔地而起。
塔顶上,一个由木质骨架和白色帆布构成的巨大三叶风车,在山风的吹拂下,开始缓缓转动。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窝棚里,一条简陋的电线连接着发电机和一颗光秃秃的灯泡。
随着风车转速的提升,灯泡里的钨丝,开始泛起微弱的红光。
越来越亮!
“滋——”
一声轻响,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窝棚!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狂喜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成功了!
她们真的把风变成了光!
所有人都欢呼着,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而秦雪茹,却独自一人走出窝棚,站在山顶的悬崖边。
她没有看那激动人心的灯光,也没有理会身后队友的欢呼。
她的视线越过整个靠山屯,精准地落在了山下那个小小的院落里。
那个男人,正躺在他的躺椅上,悠闲地端着一杯茶,在夕阳下惬意地品着。
仿佛山顶上这个足以改变时代的奇迹,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秦雪茹的脸上,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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