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食指又抽了一下。
陈三槐低头看,指尖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远处拉扯。他没甩手,也没揉,只是把衣带诏铜钱换到右手攥紧。左眼突然灼热,视野里浮出密密麻麻的粉红色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空中交织成一个旋转的门形。
这玩意儿他认得。
汤映红上次约会时鼻尖冒汗,那股桂花香混着红线乱飘,差点把他绊倒。现在这些线全被冻住了,泛着冰碴似的光,一根根绷直,像被人用判官笔画出来的通道。
门开了。
陆离走出来的时候,手里那支判官笔是黑的,笔尖结着霜。他穿着阴司账房的官服,袖口利率符号闪了两下就灭了。脚落地没声音,连影子都比正常人薄一层。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动也没用。这地方已经不是阳间也不是地府,是夹在利率算法中间的一块废区。风吹不进,雷打不动,连时间都卡在这儿。
“你来了。”陆离说。
“你早到了吧。”陈三槐回。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再往前一步,就是张黑子插在地上的哭丧棒。棒头错字往生咒正嗡嗡震动,像是被什么顶着要翻过来。
陆离没看棒子,只盯着陈三槐手里的铜钱。“它不该在你手上。”
“但它就在。”
“那你就不该活着。”
“可我还喘气。”
陆离抬手,判官笔一划。空中裂开一道缝,不是黑的,是透明的,像玻璃碎了一半还没掉下来。缝后面能看到一座塔,全是堆叠的生死簿垒成的,每一本都在翻页,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塔心有光,一闪一暗,像心跳。
陈三槐左眼看得清楚——那不是灯,是三百万个魂魄挤在一起,被算式缠住,来回拉扯。他们的嘴在动,但没声音,只有频率传到识海里,全是同一个词:“还债”。
张黑子从旁边阴影里跳出来,反戴工作证,一把抱住哭丧棒往下压。“别让他再开了!这门后面是地狱底层的利率核心,炸了的话三界冥币全变废纸!”
陆离不说话,把判官笔往自己胸口一戳。
笔尖没流血,反而冒出一串数字,从嘴里吐出来:“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九分钟。”
陈三槐愣了两秒,“你疯了?炸了核心你也活不了。”
“我不需要活。”陆离说,“我是第十七代账房,也是最后一个能关系统的人。只要我在,算法就不会停。所以我必须死。”
他抬起手,情丝门猛地扩张,那些粉红线条全亮起来,开始往陈三槐身上缠。第一根绕上手腕时,陈三槐感觉脑子里多了段记忆——汤映红在厨房煮奶茶,哼着跑调的山歌,锅底贴着一张小纸条:“记得放三分糖。”
线越缠越多。
第二根爬上肩膀,他又看见汤映红蹲在奈何桥边,把珍珠奶茶倒进孟婆汤锅里,笑着说:“现在的鬼都爱喝甜的。”
第三根勒住脖子,画面变了。她站在月老殿外,红线缠满全身,眼泪滴在汤勺上,说:“我不想忘,可每次见他,我都得重新认识一遍。”
陈三槐咬破嘴唇。
血腥味冲上来,通阴术瞬间全开。左眼看清了,这些情丝根本不是控制他的工具,是汤映红残留的记忆链,被陆离拿来当传送媒介。她把自己的情绪织进了红线,结果现在全成了开启地狱核心的钥匙。
“你拿她当燃料?”陈三槐问。
“所有人都是燃料。”陆离说,“包括你师父,包括王寡妇,包括你太爷爷买的十二个唱戏纸人。系统吃的是执念,不是命。”
张黑子吼了一声,哭丧棒猛震,硬生生把情丝门撑住。他的影子开始扭曲,像被风吹胀的袋子,一口一口吞着从门缝漏出来的气流。
“撑不了多久!”他喊,“这门越开越大,再过三十秒就得塌!”
话音刚落,空中传来一阵吸力。
一个身影破风而至,拎着一杯没喝完的珍珠奶茶,落地时鞋跟歪了一下,差点摔。
汤映红。
她头发乱了,围裙上沾着奶盖,手里那杯奶茶还在冒热气。“刚才……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她说,“脑子里空得很。”
没人回答她。
她看看陈三槐,又看看陆离,最后目光落在那座透明裂缝后的利率核心上。她没多想,举起奶茶,直接泼了过去。
液体穿过裂缝,洒在核心表面。
刹那间,所有翻动的生死簿停了。三百万魂魄的动作定格。就连陆离吐出的倒计时数字也卡在“七分十二秒”不动了。
“wiFi信号掺在奶茶里。”汤映红说,“新配方,地府全覆盖。”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手。情丝松了些,但没断。陆离的身体开始变淡,像一张被水泡过的纸。
“程序没停。”陆离说,“只是延迟了。九分钟后,一切照旧。”
汤映红往前走了一步,“那我就再泼一杯。”
“你没有下一杯。”
“我可以现煮。”
“你煮不出来。你每次煮完都会忘记为什么煮。”
汤映红停下。
她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摸了摸围裙口袋,那里空了。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为什么要带奶茶。但她记得桂花香,记得有人喜欢三分糖,记得自己讨厌榴莲味的汤。
她转身看向陈三槐。
“你是谁?”她问。
陈三槐喉咙动了动。
他想说“我是陈三槐”,又想说“你熬的汤太甜了”,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刚才泼的那杯,加了健忘草吗?”
“加了。”她点头,“可这次我留了备份。U盘塞在内衣里,写着‘给下次的我’。”
陆离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
“那就再倒一次。”他说,“反正结局不会变。”
张黑子突然大叫:“门要合了!核心在排斥我们!”
情丝门剧烈抖动,粉红线一根根断裂,弹回空中。哭丧棒开始裂纹,棒头错字往生咒掉了半个偏旁。
陈三槐抓住汤映红的手腕,“U盘呢?”
“左边。”她说。
他伸手去掏。
指尖刚碰到布料,陆离的声音响起:“你拿到的那一刻,也就是你变成下一个我的时候。”
汤映红忽然用力甩开他。
“我不信命。”她说,“我只信糖放多了会腻,放少了会苦。我现在觉得……有点苦。”
她冲向裂缝,把手伸进那片透明的空间。
三百万魂魄同时抬头。
她的手臂瞬间结霜,皮肤发紫,可她没缩回来。
“密码是什么?”她问。
没人回答。
她咧嘴一笑,“算了,我就写一行字:‘此账户已注销’。”
她用指甲在核心表面划下去。
火花四溅。
整个空间晃了一下。
陆离的身体彻底透明,只剩下一串数字悬浮在原地:“倒计时六分五十九秒。”
张黑子跪倒在地,哭丧棒断成两截。影子缩回脚底,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汤映红倒下来的时候,陈三槐接住了她。
她看着他,眼神清明了一瞬,“这次……我没忘。”
然后闭上了眼。
陈三槐抱着她,抬头看向那道裂缝。利率核心出现了一道裂痕,里面的心跳慢了下来。
他把衣带诏铜钱塞进她手里,站起身,朝门内走去。
脚刚踏进去,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汤映红的围裙口袋里,有个U盘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最后一行字正在闪烁:
“继承者登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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