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把空药筐搁在门边,手指还在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那点当归碎屑已经没了,可掌心还留着火袍小人蹦跳的触感,像被炭灰蹭过。
老姜头站在柜台后,正用布擦一只青瓷药罐。他头也没抬,把罐子往齐昭面前一推:“赵家少爷烧了一夜,抽得眼珠子都翻上去了。王医师开了三副清热汤,没用。你去一趟。”
齐昭喉咙一紧:“师父,我……我连脉都搭不了。”
“谁说治病非得搭脉?”老姜头把拐杖往地上一顿,“你昨儿在柴堆里看了半宿药材,不也分得清白术和黄芪?人病了,药知道。你那双眼睛,比谁都看得清。”
齐昭没吭声。他想起汤面上那点金光,想起当归性灵站在手心的模样。他摸了摸腰间药囊,布料温热,像是贴着胸口焐了好久。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药囊就往外走。
赵家宅子在镇西头,青砖高墙,门环锃亮。齐昭刚走到门口,门房就拦住他:“小齐?赵员外请的是王医师,你来干什么?”
“师父派我来的。”齐昭笑了笑,“王医师治不了的病,说不定我这‘废物’能碰巧撞上。”
门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里面传来赵员外的声音:“让他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
内室闷热,一股焦苦味扑面而来。床上少年浑身赤红,四肢抽搐,嘴唇发黑,额上青筋暴起,像有东西在皮下乱窜。两名镇医站在床边,脸色发白,其中一个手里还捏着半张没写完的药方。
赵员外一见齐昭就冲上来:“你真能治?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济世堂担待得起吗!”
齐昭没答话,只轻轻推开他,走到床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变了。
少年体内,一团黑焰盘踞在心口,形如焦炭缠成的蛇,蛇身不断扭动,每动一下,就从少年胸口抽走一丝光。那光本该是暖黄的,像油灯初燃,可现在正被一点点染成灰黑。
更诡异的是,黑焰周围浮着一层影子——扭曲、拉长,像人形,却长着利爪,脸上全是裂痕。那些影子不停低语,嘴一张一合,齐昭听不清内容,可那气息,和昨夜当归性灵说“疼”时一模一样。
他指尖微颤,低声自语:“不是热症……是怨气入体,引动内火,烧的是命。”
“你说什么?”赵员外凑过来。
齐昭没理他,伸手探了探少年额头。烫得吓人,可掌心触到的瞬间,那黑焰蛇尾猛地一甩,齐昭眼前一黑,差点跪倒。
他咬牙稳住身子,退后两步:“不是病,是被人下了‘黑火’。”
“胡说!”一名镇医立刻反驳,“哪有这种邪术!分明是热毒攻心,该用大黄泻火!”
“泻?”齐昭冷笑,“你再泻一副,他命就没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
赵员外死死盯着他:“你……你说得出病因,可有法子治?”
齐昭没答。他盯着少年胸口那团黑焰,忽然想起柴房里老姜头那句“药香能驱邪”。他摸出药囊里一把干薄荷,捏碎了撒在床头。
薄荷遇热即化,一缕银丝般的凉气升腾而起,直扑黑焰。
黑焰猛地一缩,蛇头转向齐昭,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一声嘶吼。
屋里所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扫过,齐昭却清楚看见——那黑焰周围,怨影齐齐转头,盯住了他。
他后退一步,手心全是冷汗。
“要治,得先清怨气。”他收起药囊,“我得回药铺配药引。这病,不收钱。”
赵员外愣住:“你不收钱?”
“收了你也治不好。”齐昭转身就走,“等我。”
街上风凉,齐昭走得极快。他不敢回头,总觉得背后有东西在爬,顺着脊梁往上钻。
走到半路,他停下,靠在墙边喘气。手伸进药囊,摸到一块温热的玉佩——那是他娘留下的,一直贴身带着。玉佩发烫,像是吸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夜红光劈下时,他昏迷前看见一条光路,通向天脊山脉。路边站着人,有阿蛮,有老姜头,有三个吃糖的孩子。那些人身上的光,暖而稳,和药材性灵不一样。
和现在少年体内的怨影,更不一样。
他攥紧玉佩,抬头看了眼赵家方向。
那宅子高墙深院,可他记得,三年前赵员外强占镇西头一片菜地,一家老小被赶出家门,儿子吊死在槐树上。当时没人敢提,只有他悄悄去收了尸,还往那孩子嘴里塞了颗蜜桃糖。
“怨气能点火……”他喃喃道,“那人心,能不能灭火?”
他快步往药铺走。
刚拐过街角,迎面撞上阿蛮。她手里拎着只鸡,见了他就喊:“齐昭!赵家少爷是不是快死了?外面都传遍了,说他中了邪!”
齐昭没停步:“没死,但再没人管,就快了。”
“那你去看了?”
“看了。”
“你能治?”
齐昭脚步一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烧的不是身子,是被人恨透了。”
阿蛮愣住。
齐昭继续走,风把他的衣角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药囊上那块旧玉佩。玉佩边缘,一道细小的裂痕正在缓缓发烫,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走进药铺,顺手把门关上。
老姜头还在擦药罐,头也不抬:“回来了?”
“嗯。”齐昭把药囊放在柜台上,解开系绳。
“看出什么了?”
“黑火。”齐昭盯着药囊里的当归,“有人用怨气点火,烧进了他心脉。不清怨,药没用。”
老姜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打算怎么清?”
齐昭没答。他伸手抓起一把苦寒药草,指尖刚触到,眼前就浮现出一个背冰匣的老头,冷着脸,袖口扫过他手腕,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他忽然抬头:“师父,药能感知人心,是不是也能……承载人心?”
老姜头拄着拐,一动不动。
齐昭握紧那把药草:“如果我把‘不恨’的心意,煎进药里……能不能压住‘怨’?”
老姜头沉默片刻,忽然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旧陶罐,罐身布满裂纹,盖子用红绳缠了七道。
他把罐子放在齐昭面前,解开红绳。
罐口一开,一股极淡的甜香溢出。齐昭眼前一花,看见罐底坐着个穿白衣的小孩,手里抱着一束野花,冲他笑了笑。
“这是三年前,你收的那个吊死的孩子。”老姜头低声道,“他临走前,咬破手指,在罐子上画了道符。说‘别让人白死’。”
齐昭手指发抖。
他慢慢伸手,指尖碰到了罐口。
那束野花忽然化作一道白光,顺着他的手指,流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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