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促狭地笑着上前，轻轻往阿土腰侧捣了一拳，见他痛得跳脚，更是乐不可支。
阿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你小子别得意！我就等着看你和玥儿成婚的时候，是个什么熊样！”
两人笑闹了一阵，刘昌见天色不早，想起秦玥的嘱咐，便收敛了笑容，往秦玥家走去。
出乎意料，今天林郎中的精神似乎格外好些，眼神甚至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看到刘昌进来，竟然主动点了点头，声音虽弱，却清晰地说道：
“刘昌……来啦。”
随后，他转向正在一旁忙碌的秦玥，唤道：
“玥儿，别忙了，过来先生这儿。阿依呢？”
秦玥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回答：
“拉则去医馆叫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林郎中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门口。
果然，没一会儿，阿依就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的拉则。
他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只是痴痴地望着床上的林郎中。
林郎中的目光扫过床前的秦玥、阿依和刘昌，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拉则身上，竟微微笑了笑，声音平和：
“哭什么……傻孩子……”
他顿了顿，气息有些微弱，却很平静，对拉则说：
“去……帮我把牌位……请过来。”
拉则用力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点头。
转身从里间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两个乌木牌位，恭敬地递到林郎中手中。
林郎中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冰冷的牌位，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名字。
最终，他将两个牌位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秦玥，语气非常郑重的托付道：
“玥儿……我死了之后……把我烧了……然后，把我送回沧州老家……和夫人、和秀秀……埋在一起……”
秦玥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声来，只是用力地点头。
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是几乎将她淹没。
林郎中似乎放下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但他想了想又问：
“还记得我家的位置吗？”
秦玥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清晰无误地回答：
“记得。沧州府平阳县，师母和秀秀姐姐的墓，在城外十里地的平顶山山顶。墓旁种着松柏，站在墓前能望见整个平阳县城。”
分毫不差。
林郎中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的笑容，他深深地看着秦玥，点了点头，眼中是无比的欣慰与信任。
然后，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将怀中的牌位搂得更紧，仿佛要与它们融为一体。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了一声悠长、痛苦、积压了数十年的悲鸣与忏悔：
“悔啊——！秀秀！爹悔啊——！爹——！悔啊——！”
这声泣血的呼喊，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击碎了所有人强装的镇定。
“先生——！”
阿依第一个忍不住，扑到床前，失声痛哭。
刘昌也瞬间红了眼眶，他上前一步，将已经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的秦玥紧紧搂在怀里。
拉则更是“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一时间，悲声四起。
刘昌先冷静下来，他强忍悲痛，示意秦玥和阿依先出去。
他和拉则留下来帮林郎中整理遗容。
秦玥被和阿依互相搀扶着走出房门。
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有些刺眼。
清风拂过庭院，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吹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那种极致的悲伤过后，是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
她默默地走到灶间，烧了一大锅热水。
然后，她走出家门，先去了隋记酒楼，平静地告诉了秦阳等人林郎中离世的消息。
接着，她又去了武馆，告诉了阿土。
最后，她一步步，走回了那个充满了药香和回忆的家。
刘昌和拉则已经将林郎中打理妥当，他换上了寿衣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态安详。
那两块牌位，则被放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秦玥走上前，缓缓跪下，伸出微颤的手，握住了林郎中已经冰凉僵硬的手。
她的手很暖，他的手很冷。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无比的郑重：
“先生，您放心。一路走好。”
消息传开，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将秦家的院落挤得水泄不通。
有受过林郎中恩惠的普通百姓，有街坊邻居，甚至有附近寨子闻讯赶来的山民……
他们送来挽联、香烛、纸钱，在灵前恭敬地叩首。
秦玥和阿依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两侧，一一向吊唁的宾客叩首回礼。
秦玥从未觉得如此疲惫过，身体像是被掏空，精神更是麻木。
操办丧事的繁琐和劳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累得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沉浸在悲伤里，只能凭借本能，完成一项项仪式。
直到林郎中的遗体被火化，秦玥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陶罐时，心中才再次涌起那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一个人最终就化作了这小小一捧。
晚上，她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花园里。
夜空如洗，繁星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俯视人间。
她仰着头，一颗一颗地寻找，在想，先生会是其中的哪一颗呢？他应该是已经找到师母和秀秀姐姐了吧？
他们一家人，终究是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夜风微凉，吹动着她的发梢，也吹动着那无边无际的思念与空寂。
阿依办完丧事后也回到了爨寨。
吉克来到寨门口接女儿，看着女儿，依旧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回家吃饭。
阿依点了点跟在吉克身后，父女俩一起往家走去。
吃完饭，吉克起身收拾碗筷，阿依忽然开口：
“阿达，带我去看看阿喔吧。”
吉克抬眼看着女儿，阿依平静的看着父亲继续说：
“带我去看看她吧。”
吉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走，咱们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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