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讯器在信息发出后不到三分钟，便收到了回复。并非系统自动生成的“已阅”，而是一条简短的指令：
「顶层。现在。」
林微光瞳孔微缩。陆时砚的直接召见，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事态的严重性已超出了常规汇报的范畴。她没有任何犹豫，对伊莎贝尔和周景明交代了几句，便立刻动身。
顶层停机坪，夜风更劲，带着一种穿透衣衫的凉意。陆时砚依旧站在那个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过。他背对着她，但林微光能感觉到，某种比夜色更沉凝的东西笼罩在他周围。
“信号源的初步溯源结果。”他没有转身，冰冷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开门见山，“指向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最终资金流与苏氏集团一个离岸研发基金存在间接关联。确认是苏氏。”
虽然早已料到，但听到确凿的证据，林微光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他们的技术侦察很专业，但也暴露了他们的意图和一部分能力边界。”陆时砚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分析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恐慌和被动防御，是最无效的应对。”
林微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同样冷静下来：“我们已经部署了技术反制，干扰其指纹采集的有效性。”
“不够。”陆时砚终于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被动干扰，永远慢人一步。他们采集指纹，无非两个目的：干扰，或仿制。”
他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既然他们想听，那就让他们听个够。”
林微光微微一怔，随即，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您的意思是……主动投喂？”
“混淆，误导，乃至……陷阱。”陆时砚言简意赅，“利用‘萤火’模块的参数可变性，设计几套截然不同的‘技术指纹’。一套性能平庸，一套存在隐蔽缺陷，甚至……可以有一套看似完美，但内含特定触发条件，会在关键时刻‘失效’或产生‘特定副作用’的版本。通过可控渠道，让他们‘顺利’采集到这些精心准备的‘礼物’。”
林微光瞬间明白了。这不只是防御，这是将计就计的反击！让苏氏耗费资源去研究错误的方向，甚至可能在未来关键的竞争场合，被他们自己采集到的“有毒指纹”反噬！
“我明白了。”她的眼神亮了起来，那是一种遇到高段位对手、并被逼出全部潜能的兴奋，“我们会立刻着手设计‘特征库’，包含真实、伪装和陷阱三类指纹。”
陆时砚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他看着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但依旧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压力，是淬火必经的过程。你处理得不错。”
这句近乎肯定的话，让林微光心中某根紧绷的弦轻微一颤。来自这座冰山的认可，比任何奖励都更具分量。
“但真正的淬火，才刚刚开始。”他话锋一转，“苏氏不会只在技术层面动手。稳住你的团队，尤其是那个叫周锐的工程师。忠诚，在极限压力下，需要价值和信念来锚定。”
说完，他不再多言，重新转过身，融入了夜色与城市的背景中，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冰冷博弈的一部分。
林微光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握了握拳。这一次，她不仅得到了战略指引，更获得了一种无形的支撑。
回到地下实验室，她立刻召集伊莎贝尔和核心算法小组，传达了陆时砚的“主动投喂”策略。这个大胆的计划瞬间点燃了技术人员的斗志，与被动挨打相比，这种带有技术炫技和策略反击意味的任务，更让他们兴奋。
“我们可以设计一个‘指纹生成器’！”一位年轻工程师激动地说，“根据不同的随机种子，生成不同特性的场域参数组合，保证每次运行的‘指纹’都不同，但核心效能维持在我们设定的水平！”
“缺陷指纹的关键，在于缺陷的隐蔽性和触发条件的设计……”伊莎贝尔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开始与团队成员激烈讨论起来。
看着重新焕发活力的团队，林微光稍稍安心。她离开实验室，回到了地上的办公室。
顾知行和david正在等她，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北美客户流失的负面影响开始显现了。”david将一份最新的舆情报告递给她，“几家之前保持中立的媒体，风向开始微妙转变，开始讨论我们的市场稳定性。而且，我们收到消息，苏氏正在接触我们欧洲的一个潜在重要合作伙伴。”
“供应链方面也遇到了一些麻烦。”顾知行补充道，“两家次级元器件供应商，突然以产能不足为由，提出要重新谈判价格，涨幅超过百分之十五。这很不寻常，背后很可能有苏氏的影子。”
商业层面的挤压，正在持续加码。
林微光冷静地听着，将陆时砚关于“淬火”的言论压在心底。她看向david：“准备一份针对性的沟通材料，重点强调我们‘星链’项目的成功和‘北极光’数据的长期价值，弱化单一客户变动的影响。同时，主动释放一些我们正在接触新领域、新客户的消息，转移焦点。”
她又看向顾知行：“那两家供应商，同意谈判，但拖延时间。同时，立刻启动备用供应商的认证程序，我们不能被卡住脖子。”
处理完这些，她想起了陆时砚最后的提醒，以及那个尚未最终决定的周锐。
她让助理通知周锐，来她的办公室一趟。
周锐进来时，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林微光对视。
林微光没有绕圈子，她示意周锐坐下，然后平静地开口：“我知道苏氏接触过你，开出了很好的条件。”
周锐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林微光，脸上血色褪尽。
林微光摆了摆手，阻止他辩解：“不用紧张，商业社会，人才流动是正常的。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要质问你，而是想和你聊聊，‘普罗米修斯’，或者说，我们正在做的‘萤火’，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谈忠诚，没有画大饼，而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调出了“萤火”项目面临的技术难题，以及刚刚决定的“主动指纹投喂”计划的一部分非核心内容。
“你看，”她指着屏幕，“我们正在尝试的，不是简单的产品优化，而是一种可能改变千万人日常工作体验的技术路径。这条路很难，有技术噪声，有外部干扰，甚至有恶意窥探。但每解决一个难题，比如我们刚刚找到的对抗技术侦察的方法，都意味着我们朝着那个目标又迈进了一小步。”
她的语气平和而真诚：“我知道，苏氏能给你更高的薪水，更快的头衔。但在这里，你能参与塑造的是未来。你的每一行代码，解决的每一个算法问题，都可能成为未来某个办公室里，帮助一个人更好地专注、激发一丝灵感的微小基石。这种价值，是短期金钱无法衡量的。”
她看着周锐的眼睛：“当然，选择权在你。无论你最终如何决定，我都尊重。但我希望你知道，在这里，你不仅仅是雇员，你是开拓者的一员。”
周锐怔怔地听着，看着屏幕上那些他参与攻克的技术难点和宏大的计划，眼眶微微发红。他想起和伊莎贝尔团队一起熬夜调试的日子，想起攻克“棱镜”难关时的狂喜，想起林微光在“星链”演示日遭遇 sabotage 时的镇定……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林总，我……我不走了。对不起，我之前动摇了。您说得对，这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林微光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真实的笑容：“欢迎留下，周工。‘萤火’需要你的才华。”
送走周锐，林微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稳住一个核心人才，其意义不亚于赢得一场小型的商业战役。
她走到窗边，夜幕下的城市依旧喧嚣。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重锤在不断敲打。
但此刻，她感觉自己在重锤之下，不是碎裂，而是在被一点点地锻造成型。
淬火，仍在继续。
而她，正在习惯这高温与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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