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的异常，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萤火”项目看似愈合的肌体深处。伊莎贝尔按照林微光的指示，保持了表面的不动声色，但加强了对周锐工作内容和代码提交的隐性监控。实验室的气氛，因此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谨慎的薄膜。
林微光则将更多的精力投注于破解眼前的困局。她深知，内部的人心动摇，往往源于外部压力的不堪重负。唯有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才能重新凝聚涣散的信心。
她再次召集了顾知行和周景明（通过全息投影），地点选在了她的办公室，开启了最高级别的隔音屏障。
“联盟的事情，有新的进展吗？”林微光开门见山。
周景明调出最新的情报汇总：“三方技术团队已开始初步接触，共享了一些边缘专利库。市场层面的联合行动尚未启动，但他们在欧洲和北美的主要行业协会中的游说力度明显加大，试图影响政策，为后续可能的标准壁垒铺路。整体看，联盟处于实质性合作的早期磨合阶段，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
“我们必须在这个联盟完全成型、发挥出真正威力之前，找到突破口，或者，让自己变得足够棘手，让他们觉得围剿我们的成本高于收益。”林微光目光沉静，看向顾知行，“供应链那边，台湾供应商的验证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快还需要七十二小时。”顾知行回答，“但即便验证通过，小批量采购的成本依旧比原计划高出百分之十八。而且，产能是硬伤，无法支撑‘萤火’计划中的大规模市场渗透。”
“那就改变渗透策略。”林微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个新的、更为激进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我们不再追求全面铺开。集中我们所有能获得的材料，优先生产一批‘破壁者’核心模块。然后，我们不直接面向终端用户销售硬件。”
顾知行和周景明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林微光继续道：“我们免费投放。”
“免费？”顾知行吃了一惊。
“对，免费。”林微光眼神锐利，“选择一批具有行业影响力的、对创新技术持开放态度的先锋企业或研究机构，作为我们的‘灯塔用户’。免费为他们安装、调试‘破壁者’系统，提供为期一年的完整服务。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允许我们收集匿名的、聚合性的环境优化效能数据，并允许我们在经过他们同意后，进行有限的案例宣传。”
她顿了顿，强调道：“我们要用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真实用户体验和数据，在‘创世纪联盟’的铁幕合拢之前，炸开一个口子！我们要让市场看见，‘萤火’不是概念，是已经能够带来切实价值的成熟技术！当足够多的‘灯塔’被点亮，苏氏他们的价格联盟和标准封杀，就会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赌博。这意味着在“萤火”项目尚未产生任何收入的情况下，需要投入巨额的硬件和服务成本。这几乎是在透支“普罗米修斯”和集团给予的信任。
顾知行深吸一口气，快速在脑中计算着风险和回报：“这……需要一笔非常大的前期投入，而且回报周期不确定。集团董事会那边……”
“我去向陆先生解释和争取。”林微光斩钉截铁，“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立刻启动‘灯塔计划’的筹备。顾总，你负责筛选首批‘灯塔用户’，拟定合作框架。标准只有一个：影响力至上。”
“我明白。”顾知行被这个计划的魄力所震撼，但也看到了其中蕴含的破局希望。
“周先生，”林微光转向全息投影，“你的任务是，利用一切信息渠道，密切关注‘克虏伯’和‘气候方舟’内部，对此次联盟的真实态度，尤其是中下层技术人员和区域销售负责人的反馈。巨头合并，必然伴随内部利益重新分配和路线之争，找到那些不满或疑虑的声音。”
“明白。我们会像梳子一样梳理他们的内部通讯和社交网络。”周景明领命。
会议结束，林微光立刻着手准备向陆时砚汇报的材料。她知道，这个计划能否执行，取决于那座冰山是否愿意为她这次豪赌提供冰层下的支撑。
然而，就在她整理数据时，加密通讯器率先响了起来。是伊莎贝尔，直接请求视频通话。
林微光立刻接通。屏幕那头的伊莎贝尔，脸色异常严肃，背景是地下实验室的隔离讨论区。
“林，周锐刚刚提交了一段核心算法优化代码。”伊莎贝尔的声音压得很低，“代码本身没有问题，甚至效率提升很明显。但是……他在代码注释里，嵌入了一段非常规的、经过加密的标记。这种标记方式，不属于我们团队的任何编码规范。”
林微光的心猛地一沉：“什么内容的标记？”
“我们刚刚破译出来。”伊莎贝尔将一段解码后的文字传输过来，「‘灯塔’坐标已确认，请求下一阶段指示。」
「‘灯塔’坐标已确认，请求下一阶段指示。」
这短短一行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微光！
周锐！他不仅被动摇，他已经在行动了！他将“灯塔计划”这个最高机密，泄露了出去！而且对方还在向他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失望瞬间席卷了林微光。她给予的信任，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他人现在在哪里？”林微光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公共休息区喝咖啡，看起来很平静。”伊莎贝尔回答，“林，我们该怎么办？立刻控制住他吗？”
林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控制周锐容易，但打草惊蛇，就可能断了追查幕后黑手的线。苏氏如此急切地想知道“灯塔”坐标，目的何在？破坏？还是抢先接触？
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形成。
“伊莎，听着，”林微光语速飞快，“第一，立刻在周锐的代码库权限内，伪造三份假的‘灯塔用户’候选名单和部署时间表，内容要足够逼真，但要隐含一些可以追踪的逻辑陷阱。第二，调整实验室的监控级别，对周锐的所有外部通讯进行无痕记录和溯源。第三，通知周景明，让他的人做好准备。”
伊莎贝尔立刻明白了林微光的意图——反向利用周锐这个信息通道，给苏氏传递假情报，并追踪其反应和联络网。
“我马上去办！”伊莎贝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结束通话，林微光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外部的联盟重压未解，内部的蛀虫已然开始啃噬根基。这种来自背后的冰冷，比正面的攻击更令人心寒。
她拿起加密通讯器，准备向陆时砚汇报这突发的一切，包括周锐的背叛和她将计就计的计划。
在信息发送前，她停顿了一下，加上了最后一句：
「信任的代价，比我想象的更为昂贵。但‘萤火’不会因此熄灭。」
她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杯中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清明和坚定。
战争，从未停止。
而现在，它进入了更无声、也更残酷的层面。
她必须赢下去，为了所有依旧在坚守的人，也为了证明，有些东西，比金钱和恐惧，更值得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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