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七年春,洛阳东郊漕渠。
巳时刚过,太阳爬过邙山脊线,将金光泼洒在三十丈宽的河面上。此刻本该是千帆竞发的景象,目之所及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从洛口仓到洛阳城东门,整整八里水路,密密麻麻挤满了漕船。
这些船大多长十丈,宽两丈,船首描绘着各州郡的标识:兖州的青兕、豫州的白象、徐州的赤乌……每船满载两百斛粮粟,吃水线深及舷侧。此刻它们首尾相接,桅杆如林,在春日微风中纹丝不动。
“让让!让让!”一艘稍小的快船在缝隙中艰难穿行,船头站着的青衫文吏急得满头大汗,“豫州船队让出主航道!扬州盐船要进码头!”
无人应答。前面一艘兖州粮船的舵工蹲在船头,慢悠悠地啃着胡饼:“让?往哪让?你看看前后左右,都是船!俺们在这儿堵两天了,别说卸货,连上岸买碗热汤都过不去!”
文吏跺脚:“码头上等着盐货的商队排了三里!再不卸船,洛阳盐价又要涨!”
“盐价涨关俺屁事?”舵工嗤笑,“俺这船粮是送太仓的,延误了朝廷军粮,你担待得起?”
类似的争执在河面各处上演。冀州船队与荆州船队为抢泊位几乎动粗;青州来的绢帛船被堵在外围,船主眼看绸缎受潮,急得跳脚;更远处,十几艘空船等着装货南返,也被困在船阵中动弹不得。
漕渠北岸的高坡上,糜竺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是陈墨用天然水晶磨制的稀罕物,整个洛阳不超过五具。他眉头紧锁,对身旁的洛阳令周异道:“季弼兄,这般景象,持续几日了?”
周异年约四旬,是庐江周氏子弟,以干练着称,此刻也面带忧色:“回糜大人,自去岁秋粮入库起,漕渠拥堵便时有发生。今春各地商货齐发,更是愈演愈烈。下官已增派两百衙役疏导,杯水车薪啊。”
糜竺不语,目光扫过河面。他是三日前奉尚书台急令从冀州赶回的。彼时他正督查北疆屯田盐政,接到荀彧亲笔信:“漕运大滞,南北货流几绝,洛阳米价旬日涨三成。陛下震怒,命卿速归统筹。”
“查过原因么?”糜竺问。
周异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下官命人统计了去岁至今的漕运量。建宁六年,经洛口转运粮粟四百万斛,商货船三千艘。今年开春至今不足三月,已运粮一百五十万斛,商货船超两千艘——照此推算,全年漕运量将翻倍。”
他指向河面:“问题是,漕渠还是那条漕渠,码头还是那些码头,船却多了近倍。更麻烦的是,各地船型不一,大的长十五丈,小的不足八丈;吃水深的满载二百五十斛,浅的只载百余斛。大小混杂,快慢不一,一旦拥堵,便成死结。”
糜竺接过文书细看。他是经商起家,对数字极为敏感,一眼就看出关键:“码头装卸速度呢?”
“更慢。”周异苦笑,“洛阳东门码头共三十个泊位,每个泊位卸一船粮,从靠岸、验货、卸船、入库,最少需两个时辰。现在船多泊位少,许多船要等一两天才能靠岸。这等待期间,船工要吃要喝,货物要防潮防盗——昨日就有荆州药材船被盗,损失数百贯。”
正说着,河面忽然传来惊呼。一艘满载陶器的豫州货船因长时间停泊,船底触到淤泥沙洲,开始倾斜。船工手忙脚乱搬货减重,还是晚了一步——船身倾斜加剧,成筐的陶器滑入水中,破裂声不绝于耳。
船主瘫坐船头,欲哭无泪。
糜竺闭目片刻,睁眼时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季弼兄,请你做三件事:第一,立即征调民船,将淤塞最严重处的漕船分批拖出,先疏通主航道。第二,在漕渠两岸设临时市集,供应船工饮食,命太医署派员巡视,防病疫。第三……”
他顿了顿:“以尚书台名义,传令各州郡:即日起,所有驶往洛阳的漕船,必须提前十日呈报船型、货量、预计抵达时间。未报备者,不得入洛口。”
周异一怔:“这……各地未必遵从啊。”
“不遵从的,扣船扣货。”糜竺声音转冷,“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我这就进宫面圣,请旨设立‘漕运司’,专管此事。”
未央宫温室殿,气氛比洛水更凝重。
刘宏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大司农、少府、将作监三衙的奏报。内容大同小异:漕运滞塞,导致太仓存粮下降,官营工坊原料短缺,洛阳物价飞涨。
“短短半月,粟米从每石三百钱涨到四百钱。”刘宏将奏报扔在案上,“盐价涨三成,铁价涨两成,连柴薪都涨了。再这么下去,洛阳百姓要喝西北风了。”
荀彧、陈墨、糜竺分立阶下。荀彧先开口:“陛下,此事根源在于新政见效。度田之后,各州郡粮产增;工商革新,商货流通增;钱制统一,交易便利增——三增叠加,漕运量自然激增。这是好事,只是漕运体系还是旧制,跟不上新局。”
“旧制?”刘宏看向糜竺,“子仲,你在外督查数月,所见如何?”
糜竺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此次北行,经冀、幽、并三州,见各州郡新垦田亩确实大增。以往漕运主要是运关东粮补给关中,如今北疆屯田丰收,南方丝茶北运,东莱海盐西输,货流从单向变成多向,漕船往返皆满载,航道压力自然倍增。”
他顿了顿,又道:“更关键的是,如今商船与官船混杂。官船运粮有严格时限,商船求快求利,互不相让。各地码头管理混乱,装卸全凭人力,效率低下。而最根本的……”
糜竺抬头:“是我大汉的船,太小、太慢、太旧。”
陈墨闻言,眼睛一亮。刘宏示意:“陈卿有话要说?”
陈墨出列:“陛下,糜大人所言极是。臣掌将作监,对各地船型略有了解。如今漕船主流仍是‘方首平底船’,这种船载重不过二百斛,吃水浅,稳性差,遇风浪易倾覆。且全靠人力划桨或拉纤,逆水日行不过三十里。”
他走到殿侧悬挂的《江河漕运图》前,手指划过黄河、汴渠、洛水:“自敖仓至洛阳六百里,一船粮运抵需二十日,其中大半时间耗费在等待、装卸、避风。若能改良船型,提升航速载重,再优化码头装卸,运力可增数倍。”
刘宏起身,踱步到图前:“如何改良?”
“臣有三策。”陈墨显然早有准备,“其一,改船型。平底船稳性差,可参考海船设计‘尖底龙骨船’,吃水深,抗风浪,载重可增至五百斛。其二,改动力。如今漕船逆水靠纤夫拉拽,一船需纤夫数十,沿途州县苦于征夫。臣在研制一种‘脚踏轮桨’,以齿轮联动,四人踩踏可抵二十人划桨。其三,改装卸。码头卸货全凭人力肩扛,臣设计了‘吊杆滑轮组’,可大幅提升效率。”
糜竺补充:“陛下,除却船技,更需管理革新。臣请设‘漕运司’,统一调度天下漕船;在主要码头推行‘流水装卸法’;在汴渠、洛水等要冲设‘船闸’,调控水位,确保通航。”
刘宏沉思良久,缓缓道:“这些都是长远之计。眼下洛水拥堵,当如何解?”
三人对视。荀彧道:“陛下,眼下最急的是疏通河道、整顿码头。臣建议:第一,命司隶校尉调兵三千,协助疏导漕船,凡不听号令、强占航道者,扣船严惩。第二,在洛阳城外增设临时码头,分流货物。第三,暂停非紧要商货船入洛,优先保障粮盐军需。”
“准。”刘宏回到御案,提笔拟旨,“加糜竺为漕运使,总揽漕运整顿。陈墨督造船技革新。荀彧协调各衙。朕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后,朕要看到洛水之上千帆通畅,太仓之粟堆积如山。”
他顿了顿,笔尖悬停:“所需钱粮人力,报尚书台统筹。若有阻挠——无论何人,先斩后奏。”
五日后,洛阳东门外。
糜竺站在新搭建的望楼上,眼前景象已与三日前大不相同。三千北军士卒介入后,拥堵最严重的八里河段已被疏通,漕船开始缓慢移动。岸上,数百民夫正在抢建新的木栈码头。
但真正的变革,发生在旧码头。
陈墨亲临第一码头,指挥工匠安装他设计的“吊杆滑轮组”。那是一个高两丈的木架,顶端装有定滑轮,一根粗麻绳穿过滑轮,一头系着铁钩,另一头盘在绞盘上。四个壮汉推动绞盘,铁钩升起,吊起装满粮食的麻包,转向,卸到岸上的板车——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时间。
“以往这样一包粮,要两个力夫扛,从船到仓要走百步,歇三回。”陈墨对围观的老码头工解释,“现在吊过去,省力省时。”
老工头姓赵,在码头干了三十年,起初对这些新奇玩意儿嗤之以鼻。但当他看到一船两百斛粮,只用两个时辰就卸完——以往要整整一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玩意儿不会断吧?”赵工头摸着麻绳。
“这是陈大匠特制的‘三股绞绳’,里面掺了葛麻,比寻常麻绳结实三倍。”负责操作的年轻匠人自豪地说,“按大匠测算,能吊起五百斤。”
正说着,第二码头上传来惊呼。原来是在试行“流水装卸法”。船刚靠岸,一队二十人的装卸工立即登船,但他们分工明确:前六人只负责将货搬至船舷,中间八人从船舷搬到码头,后六人从码头搬入库房。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个人多走一步路。
糜竺走过来,手里拿着竹简记录。他身后跟着各码头的管事,个个伸长脖子看新鲜。
“都看清了?”糜竺转身,“从明日起,所有码头按此法整顿。每个泊位配两队装卸工,每队二十人,分三组轮换。船到即卸,不得延误。”
一个管事犹豫道:“糜大人,这要增加不少人手啊……”
“人手不够就招。”糜竺不容置疑,“装卸工的工钱,按卸货量计酬,多劳多得。你们这些管事的俸禄,也与码头吞吐量挂钩——卸得越多,拿得越多。”
众人哗然。以往码头管事吃的是定额俸禄,干多干少一个样,自然懒散。如今这一改,等于把码头变成了生意场,管事们顿时来了精神。
但更大的阻力,来自船主。
第三码头上,一艘徐州盐船的东主正与漕运司的吏员争执。吏员要求他将船上的盐包重新捆扎,统一为百斤一包,以便吊装。船主不干:“俺这盐包向来是百二十斤一包,改了捆扎,要多费麻绳,多花人工!”
糜竺闻声走来。那船主认得他,语气稍缓:“糜大人,不是小人不遵令。实在是这改捆扎……”
“你算过账没有?”糜竺打断,“你现在卸一船盐,要八个力夫干一天,工钱多少?麻绳损耗多少?时间耽误多少?若按新法,两个时辰卸完,船可早一日返航,多运一趟——这一趟的利,抵不抵得过改捆扎的成本?”
船主愣住,低头掐算。他身后的账房先生拨弄算盘,片刻抬头,低声道:“东家,按新法,咱们一个月能多跑两趟洛阳,利增三成……”
船主脸色变了变,终于拱手:“小人遵令!”
糜竺点头,对身后书记官道:“记下:凡按新规捆扎货包的船,泊位费减半,优先安排靠岸。抗拒者,排期延后。”
消息传开,船主们纷纷行动。码头附近的麻绳铺、铁钩匠、板车行,生意一夜火爆。
然而糜竺知道,这些只是治标。真正的治本,在于船与航道。
四、陈墨造船
洛口以北二十里,偃师船坞。
这里是东汉最大的官营造船工坊,临着洛水,占地百顷。此刻,船坞内正同时建造五艘新船——不是以往的方首平底船,而是陈墨设计的“尖底龙骨船”。
陈墨赤着脚,踩在船坞的泥水里,亲自检查龙骨的安装。所谓龙骨,是一条从船首贯通船尾的巨木,是整艘船的脊梁。以往平底船无龙骨,靠船板拼接,结构弱,易散架。而这条新龙骨长十二丈,用的是岭南运来的铁力木,坚硬如铁。
“大匠,榫卯对准了!”老船匠李椿在龙骨末端喊道。他是船坞三代匠首,起初对新设计百般怀疑,如今却成了最积极的执行者。
陈墨趟水过去,用特制的直角矩尺测量龙骨与肋骨的夹角。肋骨是横架在龙骨上的弯木,构成船体轮廓。新船设计有二十四对肋骨,每对弧度都有严格标准。
“第三对肋骨,偏左三分。”陈墨眼睛毒辣,“拆了重装。”
工匠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拆下那根肋骨,重新修整榫头。陈墨设计的这套“标准肋骨模具”,确保每根肋骨弧度一致,这样船板拼装时才能严丝合缝。
船坞另一端,一群工匠正在试验“脚踏轮桨”。那是一个装在船尾两侧的巨大轮子,轮缘装有桨叶。轮轴延伸进船舱,连接着脚踏装置。四个壮汉坐在舱内踩踏,轮子转动,桨叶拨水,推船前进。
“成了!成了!”试驾的工匠欢呼。一艘空船在河面上划出白浪,速度比划桨快了一倍有余。
陈墨却摇头:“还不够。逆水行舟,光靠人力太慢。我在想,能不能用畜力?”
他走到船坞旁的工棚,摊开一卷草图。图上画着一种复杂的齿轮传动机构,通过牛或骡拉动横杆,带动轮桨转动。
“这是……”李椿凑近细看,倒吸凉气,“这些齿轮……”
“将作监新制的标准齿轮。”陈墨指着图样,“大小齿轮啮合,可转换力道方向,增速或减速。一头牛的力量,通过这套机构,可抵十人踩踏。”
李椿抚掌:“妙啊!若是顺风,还可升帆;无风或逆风,就用畜力轮桨。这一来,漕船就不再受风水所限,可日夜兼程!”
“正是此意。”陈墨卷起图纸,“但眼下最急的,是把这五艘新船造出来。陛下给了三个月,我们要在一个月内,让第一艘新船下水试航。”
“一月?”李椿瞪眼,“往常造这样的大船,少说百日!”
“所以要用新法。”陈墨指向船坞周边。那里已建起十几个工棚,每个工棚专攻一道工序:有的专做船板,有的专做桅杆,有的专做缆绳。所有部件都按标准尺寸制作,最后运到船坞组装——这正是从农具工坊学来的标准化流水线。
李椿恍然大悟,立即转身吆喝:“各棚听着!今日起,卯时上工,亥时收工,两班轮替!先完成第一艘船的,赏钱十贯!”
船坞沸腾。
然而陈墨心中清楚,造船只是第一步。更大的难题,在于航道。
十日后,糜竺离开洛阳,沿汴渠东行。
汴渠是连接黄河与淮河的人工运河,也是东南漕粮入洛的主要通道。此时正值春汛,水流湍急,糜竺乘坐的快船逆水而上,船工拼命撑篙,一日才行四十里。
“大人请看。”随行的漕运司判官指着前方,“这里是汴渠最窄处‘石门峡’,渠宽仅十五丈。两船相会,需一船靠岸避让。若是大队船队,一等就是半天。”
糜竺望去,果然见峡口堵着七八条船。一条扬州粮船与青州盐船互不相让,船工隔空对骂,眼看要动手。
“漕运司的令旗呢?”糜竺问。
“早发了。”判官苦笑,“可这些船主说,漕运司管得了洛阳,管不到汴渠。沿途州县各自为政,有的收泊位费,有的收过闸费,还有的强征‘纤夫钱’——船主们被盘剥狠了,自然能抢就抢,能挤就挤。”
糜竺沉默。他想起荀彧的叮嘱:“子仲,漕运之弊,不在水道,在人事。沿途三百里,牵扯六郡十三县,多少官吏靠此牟利。你要动漕运,就是动这些人的饭碗。”
船过石门峡,前方水面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河湾,岸边有座废弃的旧闸——那是西汉时修建的节水闸,年久失修,早已废弃。
糜竺忽然命船靠岸。他走下船,仔细勘察旧闸遗址。闸基是巨石砌成,闸门已朽烂,但结构尚存。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这里土质坚硬,是修闸的好地方。
“判官,取图来。”
漕运司的书记官展开汴渠全图。糜竺指着旧闸位置:“若在此处重建船闸,如何?”
“船闸?”判官不解。
“陈大匠与我商议过。”糜竺解释,“汴渠水位落差大,行船艰难。若在关键地段建起船闸,船只通过时,关闭下闸,开启上闸,让闸室水位上升,船就能轻松驶向上游。反之亦然。”
他比划着:“比如这石门峡,若在峡口设闸,船只排队过闸,井然有序,何来拥堵?且闸室可蓄水调峰,旱时放水济运,涝时蓄水防洪。”
判官眼睛亮了:“这法子妙!可……修建船闸,工程浩大,钱粮从何而出?沿途州县未必配合啊。”
“钱粮,我向尚书台请拨。”糜竺站直身,目光坚定,“至于州县配合——明日我就要召集汴渠沿岸六郡太守议事。不配合的,换人。”
他望向东方,汴渠如一条玉带蜿蜒入天际。这条渠始建于战国,历经秦汉,维系着帝国的经济命脉。如今,他要给这条古老的血管,做一场大手术。
当夜,糜竺在汴渠边的驿馆起草奏章。他要向刘宏请旨:第一,设立“汴渠船闸司”,专管船闸修建运营;第二,漕运司有权节制沿途州县漕务,违令者可先撤后奏;第三,推行“漕船标准化”,凡在漕渠行驶的船只,必须符合新定尺寸,否则禁入。
写至半夜,窗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糜竺的亲随推门而入,面色紧张:“大人,洛阳急报!”
“讲。”
“今日午时,洛口码头发生械斗。冀州粮船队与徐州商船队争泊位,双方船工数百人持械相斗,死三人,伤数十。北军弹压时,有船工喊出……喊出‘糜竺乱政,逼反漕工’!”
糜竺手中笔杆,“啪”地折断。
械斗的消息,次日传回洛阳时,已演变成“漕工暴乱,漕运断绝”。
刘宏在朝会上雷霆震怒,当庭革了洛口码头三个管事的职,命司隶校尉彻查。但更深层的风波,在朝堂之下涌动。
反对新政的势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糜竺一个商贾,懂什么漕运?”散朝后,几位官员在宫门外低声议论,“搞什么吊杆、轮桨、船闸,劳民伤财!如今好了,闹出人命了!”
“听说还要征调十万民夫修船闸,这得花多少钱?北伐鲜卑的军费还没着落呢!”
“最可笑的是要船型统一。天下船匠手艺各异,凭什么都要按陈墨的模子做?这是要绝了千万船匠的生路啊!”
这些议论,很快变成奏章,雪片般飞向尚书台。内容大同小异:漕运革新过于激进,当缓行;糜竺、陈墨等人擅权,当约束;当务之急是安抚漕工,恢复旧制。
荀彧将这些奏章整理成册,送到温室殿时,刘宏正与陈墨查看新船的模型。
“陛下,这是第七艘弹劾漕运革新的奏章。”荀彧平静道,“其中三份直指糜竺‘与民争利’,两份质疑船闸‘虚耗国帑’,还有两份……暗示陈大匠的造船新法,是‘奇技淫巧’,违背祖制。”
刘宏头也不抬,继续调整模型上的桅杆角度:“文若,你怎么看?”
“臣以为,漕运之弊,积重难返。不大破大立,难以疏通。糜子仲、陈大匠所为,正是治本之策。”荀彧顿了顿,“然反对之声如此集中,恐怕不只是理念之争。”
陈墨放下手中的船桨模型,接口:“荀令君是说,有人不愿看到漕运通畅?”
“正是。”荀彧展开一卷名册,“臣查过,汴渠沿途六郡,有大小码头二十七处。每个码头背后,都有地方豪强把持。他们收泊位费、装卸费、保护费,甚至暗中操纵漕工,制造拥堵,哄抬运价——每年获利,不下百万贯。”
他指向名册上的几个名字:“这几位,朝中有人。”
刘宏终于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说下去。”
“漕运一旦革新,码头标准化,船型统一化,他们的财路就断了。”荀彧道,“所以洛口械斗,未必是偶然。那些喊出‘糜竺乱政’的,恐怕不是寻常船工。”
陈墨倒吸凉气:“他们敢煽动暴乱?”
“不是暴乱,是施压。”荀彧摇头,“他们要朝廷知道,漕运不是那么好动的。动了,就会流血。”
殿内一时寂静。窗外传来春日鸟鸣,与殿内的凝重形成诡异对比。
刘宏起身,走到窗前。远处,洛水如带,阳光下波光粼粼。他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是足以掀翻巨舰的暗流。
“文若,拟旨。”刘宏转身,声音沉稳,“第一,加糜竺为‘督漕使’,持节,总揽天下漕运革新,沿途州县官吏,皆听调遣。第二,命北军中侯拨一千精兵,随漕运司巡察,凡阻挠革新、煽动作乱者,可就地正法。第三……”
他看向陈墨:“陈卿,你要多快能造出十艘新船?”
陈墨咬牙:“两月!”
“好。两月后,朕要亲临洛口,看新船首航。”刘宏走回御案,提笔写下最后一道旨意,“第四,传旨天下:凡投身漕运革新之工匠、船工、力夫,免全家三年赋役。有重大贡献者,赐爵赏金。”
荀彧记录完毕,却未离开:“陛下,如此强势推行,恐激起更大反弹。那些豪强在地方盘根错节,若联合抵制……”
“那就连根拔起。”刘宏搁笔,墨迹未干,“朕推行新政,度田、工商、钱制,每一步都有人挡路。田要一寸寸量,钱要一枚枚铸,这漕运——自然也要一里一里疏通。告诉他们,朕的耐心有限,挡路者,死。”
陈墨与荀彧对视,皆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
旨意传出宫门时,糜竺正在汴渠边勘察第二处船闸选址。接到圣旨,他面向洛阳三拜,起身时眼中已无犹豫。
而千里之外,冀州某处庄园内,几个人正对着汴渠地图密议。桌上摆着洛阳传来的密信,只有一行字:“圣意已决,挡者死。”
主座上的老者沉默良久,忽然将地图撕成两半。
“既然要死,那就死得热闹些。”他冷笑,“传话下去,让咱们的人……在漕渠上,给糜大人送份大礼。”
窗外春光明媚,汴渠水声潺潺。谁也不知道,这条流淌了四百年的古老运河,即将迎来一场改变命运的剧变。而水下的暗流,正悄然汇聚成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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