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那急促而真实的警告声,如同投入粘稠沥青中的火星,瞬间在通讯频道中引爆了短暂的、却充满张力的死寂。李琟悬在回应边缘的话语被硬生生扼住,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军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净化派”?这个称谓本身就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意味。
“阿诚,”先前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精密仪器调整参数时的细微摩擦声,“你的情绪化发言正在干扰既定协议的执行。记住你的身份和使命。”
“我的使命不是看着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人被自己人清除!”阿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显然是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下冒险通讯,“李琟,别信他!‘净化派’认为任何深度接触过‘黛’核心信息或能量的个体,都存在不可逆的污染风险,必须连同威胁本身一并‘净化’!他们拿到坐标之日,就是你们被定位清除之时!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夜枭的死活!”
频道内,两种代表着军统内部不同路线、不同理念的声音,在这狭小的通讯频段中激烈碰撞,将权力的纷争与理念的撕裂,赤裸裸地展现在李琟面前。
电子合成音代表着“绝对理性”的清除逻辑。 他们的核心信条是:为了确保人类整体的存续,任何潜在的、不可控的污染源都必须被无情切除。李琟和夜枭深入接触“奠基之石”和星图,在他们眼中,已然是高度危险的“感染体”,其价值仅在于他们脑中暂时独有的情报。一旦情报榨取完毕,或者存在转移风险,清除是唯一符合“逻辑”的选择。这种视角冰冷、高效,将个体视为可以牺牲的棋子,充满了工具主义的冷酷。
而阿诚,则代表着潜伏者们更具“人情味”的抵抗传统。 他们或许同样纪律严明,但相信人的意志、情感与牺牲精神本身,就是对抗“黛”那种绝对冰冷理性的最重要武器。他们看重李琟和夜枭展现出的能力与坚韧,认为合作与信任比单纯的利用与清除更能带来长远的胜利。阿诚此刻的警告,不仅是对李琟两人的保护,更是对他所信奉的、那种更富有人性色彩的抵抗路线的坚守。
“李琟先生,”电子合成音无视了阿诚的干扰,继续对李琟施加压力,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仿佛为他着想的“诚恳”,“内部存在不同声音是任何大型组织的常态。但请你理性判断:谁才能为你垂死的同伴提供即时、有效的医疗支援?谁才拥有执行对‘黛’致命打击所需的庞大资源?个人的、未经证实的指控,与实实在在的、能挽救生命并完成目标的力量,哪一个更值得信赖?我们的提议依然有效,但时间……不站在你这边。”
这番话语极具蛊惑力,它精准地抓住了李琟此刻最致命的软肋——夜枭急速消逝的生命,以及他们自身力量的渺小。它将阿诚的警告定义为“个人化的、未经证实的指控”,而将自身包装成“唯一现实的选择”。
李琟的呼吸粗重起来,目光再次落回夜枭那毫无血色的脸上。终端上,她的生命曲线正滑向不可逆转的深渊。军统能提供支援吗?或许能。但更大的可能,是如阿诚所说,拿到坐标后立刻翻脸。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夜枭,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破碎气音。这微弱的生命迹象,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李琟。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通讯器,声音因极度压抑的愤怒和决绝而显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着,我不知道你们内部谁代表正义,谁又是所谓的‘净化派’。我也不在乎。”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如同冰锥般砸下,“我现在只明确两点:第一,我的同伴如果死亡,你们得到的,只会是一具承载着坐标秘密的尸体,我保证你们在‘黛’彻底吞噬一切之前,都无法完整提取它。第二,”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通讯器,直视另一端那些隐藏的决策者:“如果你们还想拿到坐标,还想有机会去执行你们那个所谓的‘全局计划’,那么,就立刻、马上,展现你们的‘诚意’。我要看到针对我同伴的、切实有效的生命稳定措施在五分钟内启动!否则,一切免谈。这是我的条件,没有商量余地。”
《韩非子·孤愤》有言:“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独私。” (通晓治国方略的人,必须有远见并能明察秋毫,不能明察秋毫就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见解。)此刻,李琟正是在这迷雾般的忠诚与背叛中,强行保持着自己的“明察”与“独私”。他不再被动接受对方的条件,而是反客为主,将夜枭的生命作为最决绝的筹码,抛回了军统的内部裂痕之中。
通讯频道另一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显然,李琟这超出预期的、强硬而精准的反击,打乱了对方的步调。他不仅没有在威逼利诱下屈服,反而利用了军统内部的信息不对称和路线分歧,将了对方一军。
是接受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条件,先稳住他拿到坐标?还是冒着坐标永久丢失的风险,坚持“净化”原则?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李琟而言,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紧紧盯着夜枭,同时感知着四周能量的任何细微变化,防备着可能的强行突袭或远程清除。
几秒钟后,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可以。医疗支援将在三分钟内,通过你们所在区域的特定能量频段,尝试进行远程生命体征稳定。但这需要你保持通讯畅通,并配合进行必要的生物信息校准。”
对方让步了!至少是表面上的让步!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李琟的终端再次接收到一个来自阿诚的、极其短暂且加密的二次信息流,里面只包含了两个词:
【小心校准。】
这简短的警告,如同在刚刚看似明朗的局势上,又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军统同意了提供支援,但这支援是真是假?所谓的“生物信息校准”,会不会正是“净化派”进行精确定位,甚至植入某种控制或清除程序的关键步骤?
忠诚的裂痕,带来了短暂的机会,却也带来了更深不可测的危机。
(结尾)
裂痕之中觅得生机,绝境之内反客为主。以生命为赌注的谈判撼动了冰冷的机器逻辑,却引来了更为隐蔽的致命陷阱。援助的橄榄枝与清除的铡刀或许本是同根而生,在信任彻底崩塌的废墟上,每一次援手都可能指向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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