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充斥着土腥气与狂暴能量乱流的黑暗,是李琟恢复意识后的唯一感知。紧急泄压阀将他粗暴地抛入了这条未知的地脉深层维护通道,身体在狭窄而曲折的管道中不受控制地翻滚、碰撞,若非作战服提供了一定保护,恐怕早已骨断筋折。他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直到一股相对平缓的、带着温热湿气的能量流将他冲入一个较为开阔的、布满光滑卵石的地下河滩,剧烈的震荡才暂时停止。
他挣扎着爬起身,倚靠在一块冰冷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岩石旁,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铁锈味的涎水与血丝。全身无处不痛,精神力的过度消耗带来的空洞感与夜枭牺牲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悲恸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快速检查自身状况与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地底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穹顶高悬,垂下无数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光芒的钟乳石状能量结晶。一条由纯粹液态地脉能量构成的、散发着温热与浓郁生命气息的“河流”在洞窟中央无声流淌,照亮了四周嶙峋的怪石与晶簇。空气潮湿而富含能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着粘稠的、未经提炼的生命原浆。与“星空之间”那冰冷的隔绝感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原始、混乱却磅礴的生机。
然而,这生机之下,也潜藏着致命的危险。能量河流不时卷起危险的漩涡,散发出不稳定的能量脉冲;一些晶簇仿佛拥有生命,会突然伸展出尖锐的触须;远处阴影中,隐约传来令人不安的、仿佛巨大生物蠕动与咀嚼的窠臼声。这里是地脉系统的“荒野”,未被基地完全规训,充满了未知与不可控。
李琟的终端在坠落中受损严重,大部分功能失灵,仅能勉强检测周围环境的能量读数,无法进行长距离通讯或精确定位。他彻底成了迷失在庞大地下迷宫中的孤魂,手中紧握的坐标芯片,此刻却不知该送往何方。
就在他试图寻找出路,评估哪个方向可能更“安全”一些时,那台本应因隔绝场和坠落冲击而彻底报废的、曾与军统联络的通讯器,其内部某个极其隐蔽的、由“传承派”预设的备用元件,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蜂鸣!
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混杂着强烈的静电干扰,强行挤了出来:
“李……琟……!听到……回话!……是阿诚!”
李琟的心脏猛地一跳!阿诚?他居然还能联系上自己?而且是在这地脉深处?这意味着军统,至少是“传承派”,对基地地下结构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能在这些隐秘通道中布置了不为人知的中继节点!
“阿诚?”李琟压低声音,警惕地回应,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防备着这是否是一个定位他并引导清除的陷阱,“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阿诚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里充斥着激烈的交火声、能量屏障过载的嘶鸣以及他粗重的喘息,显然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听好!‘守墓人’……牺牲了!‘净化派’……发动了清洗!我们……损失惨重!”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让李琟瞬间窒息。“守墓人”,那个在最后关头给予他生路指引的声音,竟然也……军统内部的斗争已经白热化到如此地步了吗?
“你……现在……是‘传承派’……唯一的……外部希望!”阿诚的声音带着濒临极限的颤抖,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坐标……陈垣……我们无法……直接联系……需要你……必须……送到!”
李琟瞬间明白了阿诚冒险联络的目的。军统“传承派”在内部清洗中遭受重创,失去了直接与陈垣建立稳定联系的能力,他们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恰好携带坐标、并且身处地脉通道(可能更接近陈垣所在“静滞之心”区域)的李琟身上!
“我……如何……相信你?”李琟没有立刻答应,冰冷的质疑脱口而出。连续的背叛与牺牲,让他对任何来自军统的联络都充满了本能的不信任。这会不会是“净化派”利用阿诚的身份,或者干脆是模拟他的声音,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更加激烈的爆炸声传来,随后,阿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混合着愤怒与悲怆的哭腔吼道:“信不信……由你!但……听着!坐标……不仅是……攻击路径!它……关联着……‘盖亚之骸’的……终极启动密码!‘净化派’……他们想……夺取‘骸’的力量……成为……新的‘神’!他们……不在乎……毁灭……基地……甚至……星球!他们……是疯子!”
多角度的真相在此刻以最骇人的方式揭露。 军统内部斗争的根源,并非简单的路线分歧,而是对“盖亚之骸”这终极力量的不同企图!“传承派”或许只是想利用其摧毁“黛”,而“净化派”的野心,竟是取代“黛”,成为新的、更冷酷的掌控者!如果让“净化派”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家人……都在‘净化派’……手里……”阿诚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我背叛了……一切……联系你……李琟……不是为了……军统……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求你……”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仿佛最后的能量耗尽,或者联络节点被摧毁。只留下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关于“盖亚之骸”与“净化派”疯狂野心的信息,在李琟脑海中疯狂回荡。
信任?还是怀疑?
阿诚的恳求充满了真实的情感,透露的信息也逻辑自洽,甚至解释了为何“净化派”要不遗余力地清除他们这些“污染源”——不仅仅是为了保密,更是为了独占“盖亚之骸”的秘密。但是,这依然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李琟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芯片,它的重量似乎又增加了数倍。它不仅是摧毁“黛”的钥匙,也可能是一个更恐怖存在的启动密码。
《孙子兵法·用间篇》有言:“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所以明君贤将,之所以一出兵就能战胜敌人,功业超越众人,就在于先知。)此刻,李琟获得了至关重要的“先知”——关于“净化派”的真正野心。但这“先知”,是来自真诚的警告,还是更高明的“反间”?
他孤立无援,身负重伤,迷失于险境,手中握着足以影响文明存亡的秘密,而唯一主动联系他的势力,内部充满了背叛与血腥。这一次的“联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危险,不仅危及生命,更关乎整个未来的走向。
他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独自在这地脉迷宫中摸索,寻找那渺茫的通往陈垣之路,还是……尝试去相信一个来自敌对阵营、刚刚经历内部背叛的、声音中的绝望与真诚?
(结尾)
绝望的呐喊自血与火中传来,惊人的野心于电波中断揭露。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而文明的命运却悬于这又一次危险的联络之上。孤身的持钥者立于命运的岔路口,一边是未知的迷宫与渺茫的生路,一边是可能通往更深陷阱的“援手”。在真相与谎言交织的迷雾中,他的下一步,将决定黑暗的尽头是毁灭的终局,还是微光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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