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冯渊来到这苏州。
姑苏城自古便是风流富贵地。
河道如网,小桥如梳,将一座城梳理得温婉多情。
冯渊站在一间新开的“玉桂坊”铺子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船只与行人。
这间铺子,是忠顺王在苏州给他置办的产业,专门用来生产和贩售更精巧、更昂贵的香皂。
猴三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账本,嘴里念叨着。
“主人,苏州这边的销路一打开,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往里淌。”
“城里几家大绸缎庄的管事,昨天都派人来送了帖子,想跟咱们谈谈,看能不能把香皂放在他们铺子里寄卖。”
冯渊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薛家的人,有什么动静?”
“还能有什么动静。”猴三撇了撇嘴,“他们降价,甄家就跟着降价。如今这苏州城里,谁还买他们家的老货?听说他们苏州分号的掌柜,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
冯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他就是要这样,温水煮青蛙。
不用刀,不用枪,一点一点地,把薛家的血放干。
“走吧,去街上逛逛。”
他带着猴三和两个新提拔上来的管事,顺着河边漫步。
苏州少了几分官气,多了几分市井的鲜活与精致。
走过一处拱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群人围着,对着一处门脸指指点点。
那门脸挂着个“长乐坊”的牌匾,门口两个彪形大汉,正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拳打脚踢。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欠债不还,还敢来我们长乐坊耍横!”
那被打的男人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身上穿着半旧的绸衫,看得出原先也是个体面人,此刻却狼狈得像条野狗。
冯渊停下脚步。
猴三会意,立刻凑上前去,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那人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还能怎么着?赌鬼欠了钱,被赌场的人打了呗。”
“这邢老鬼你都不知道?天天赌,天天输。要不是有个嫁到神京好妹妹,早就死了”
姓邢?
妹妹在神京?
冯渊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
他走上前几步,拨开人群,看清了那人的脸。
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嘴角还挂着血丝。
不会真是邢夫人的哥哥,邢岫烟的父亲。
那个在原着里,穷困潦倒,最后带着女儿投奔亲戚,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糊涂虫。
而他的女儿邢岫烟,最后好像嫁给了薛蟠的堂弟,薛蝌。
薛家……
冯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原本只是想剪除薛家的枝叶,没想到,老天爷直接把一截未来的,送到了他面前。
“住手。”
冯渊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喧闹的人群。
那两个打人的大汉停了手,转过头来,不善地看着他。
“你谁啊?敢管我们长乐坊的闲事?”
冯渊没理他们,他走到邢忠面前,蹲下身。
“你,可是邢忠?”
邢忠抬起头,用一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你……认识我?”
“不认识。”冯渊站起身,看向那两个大汉,“他欠你们多少钱?”
为首的大汉上下打量着冯渊。
见他衣着不凡,气度沉稳,身后还跟着几个精明的下人,便收敛了几分凶气。
“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这家伙,在我们这儿连本带利,欠了三百八十两银子。我们老板发了话,今天不还钱,就打断他的腿!”
三百八十两。
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是天文数字。
对于如今的冯渊,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笔钱,我替他还了。”冯渊说得云淡风轻。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猴三和两个管事也愣住了。
他们想不通,自家主人为何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赌鬼,出这么一大笔钱。
那两个大汉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
“公子此话当真?”
“猴三。”冯渊头也不回。
“小的在。”
“去账房,取五百两银票来。”
“是!”
邢忠躺在地上,也听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挣扎着想爬起来。
“公……公子……你……你为何要帮我?我……我与你素不相识啊!”
冯渊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也没有半分同情。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邢忠的心里。
“我帮你还债,你要拿东西来换。”
邢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环顾自己,除了这身破烂衣裳,和一身的伤,他还有什么?
“我……我一无所有……”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不,你有。”
冯渊的目光,变得幽深。
“我听说,你有个十几岁的女儿?”
邢忠浑身一震,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冯渊。
“你……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冯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让你女儿,给我做妾。”
“这五百两,就当是聘礼了。”
“什么?!”
邢忠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
他宁愿被人打断腿,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让他卖女儿?
那可是他唯一的指望!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是要强买人家的女儿啊!”
“这公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心怎么这么黑!”
“不过话说回来,那赌鬼也是活该,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让女儿来还?
猴三和那两个管事,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自家主人不是发善心。
他是在趁火打劫。
而且,劫的是人。
邢忠反应过来,涕泪横流地爬到冯渊脚下,抱着他的腿。
“公子!公子开恩啊!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求你,别打我女儿的主意!我连个儿子都没有,她是我唯一的命根子啊!”
冯渊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将他踢开。
“命根子?”他冷笑一声,“你把亲戚给你的活命钱拿去豪赌的时候,怎么没想起你的命根子?”
“你被人像狗一样踩在地上打的时候,你的命根子能救你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地剜着邢忠的心。
“我……”邢忠哑口无言,只剩下绝望的抽泣。
这时,猴三已经取了银票回来。
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崭新,平整。
冯渊接过银票,在邢忠眼前晃了晃。
“两条路。”
“一,拿着这笔钱,还了债,你我两清。我保证,这家赌场,以后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他看向那两个大汉。
那两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点头哈腰。
“二,”冯渊的声音更冷了,“我收回银票,你,继续挨打。断手还是断脚,你自己选。”
“至于你女儿……没了你这个爹,你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被拐子卖进窑子,还是被哪个大户人家买去做个任人作贱的丫鬟?”
“你自己,好好想想。”
冯渊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对猴三说:
“去对面的茶楼,定个雅间。”
他走到茶楼上,凭栏而坐,慢悠悠地品着茶。
楼下,邢忠还趴在地上。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活路,一边是女儿一生的幸福。
他像被架在火上,反复煎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那两个大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喂!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别耽误我们哥俩的功夫!”
邢忠抬起头,看了一眼楼上那个悠闲喝茶的背影。
那个背影,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流了下来。
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答应……”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
冯渊在楼上听见了。
他放下茶杯,对猴三说:“去,把人带上来。再找个代笔,写份文书。”
很快,失魂落魄的邢忠,被带到了雅间。
冯渊将那五百两银票,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的。”
然后,他又将一份刚刚写好的文书,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
文书上写得很清楚,邢忠自愿将女邢岫烟,送与冯渊为妾,永不反悔。
聘礼,纹银五百两。
“按个手印吧。”冯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名字后面,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指印。
冯渊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他看着纸上那个名字。
邢岫烟。
薛家,你们的未来媳妇,现在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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