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北大荒广袤的土地,庄稼苗在灼热的光线下泛着深绿,蝉鸣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蒸腾出的、带着土腥气的湿热。第七农场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在夏日的闷热中喘息,刚刚平息了内部清查的风波,正试图回归到日常生产劳作的轨道上。
然而,这份试图建立的平静,被一阵突如其来、不同于往常拖拉机或卡车的、更加沉重而整齐的引擎轰鸣声打破了。
那是一个午后,日头最毒的时候。数辆覆盖着绿色帆布篷、车轮上沾满泥泞的军用卡车,沿着通往场部的土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轰隆隆地驶来。它们没有进入场部中心,而是在场区边缘、靠近东山方向的一大片空地上依次停下。
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完全落下,帆布篷便被迅速掀开,一队队身穿整齐绿军装、背着背包扛着步枪的解放军战士,动作利落地从车上跳下。他们沉默而高效,如同精密的机器,迅速在空地上支起了一排排墨绿色的军用帐篷,设立了简单的岗哨,拉起了警戒线。整个过程井然有序,除了口令和器械碰撞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嘈杂。
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就这样突兀而强势地,嵌入了第七农场原本的格局之中。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农场。人们从屋里、从地里、从车间里探出头,远远地望着那片突然多出来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墨绿色营地,脸上充满了惊疑、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廖奎正在猪号里给几头出现轻微腹泻的猪崽配药,听到动静,和韩志刚、秦大山一起走到猪号门口张望。看着那些军容整肃、动作干练的士兵,以及那支棱起来的帐篷和隐约可见的电台天线,他的心头骤然一紧。
【危机预警】被动技能没有发出尖锐的警报,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却如同夏日雷雨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说是来支援夏收生产的,顺便进行野外拉练。”韩志刚挠着头,把他刚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说出来,语气里带着年轻人对军人的天然崇拜,“嘿,这下好了,有解放军同志帮忙,咱们夏收肯定能提前完成!”
秦大山只是默默地看着,吧嗒了一口旱烟,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见惯了各种风云变幻,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以为然。
廖奎没有作声。支援夏收?进行拉练?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些士兵的眼神,并非单纯来参加劳动的热情,而是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和审视。他们巡逻的步伐,操练时喊出的口号声,都透着一股与农场面貌格格不入的、紧绷的力量感。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个似乎是带队军官的人。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站在帐篷前,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农场的地形和环境。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脸庞棱角分明,皮肤黝黑,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冷静与穿透力。
过了一会儿,场部的杨场长、王副科长,还有张振山等几个主要干部,匆匆赶了过去,与那名军官进行交涉。
廖奎远远地看着。张振山与那名军官似乎认识,两人短暂地握了手,还低声交谈了几句。但廖奎注意到,张振山的神情并不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而那名军官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在与张振山交谈时,不易察觉地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随即又移开,继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偶尔路过的农场职工。
他们的交流很短暂,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接洽,而非老友重逢的寒暄。
傍晚收工回家,家属区里的议论更是沸沸扬扬。马桂花一边在门口摘菜,一边压低声音对凑过来的谢薇和几个邻居说道:
“俺家小红回来说了,这些兵可不简单!”她指了指场部方向,“他说他下午去机耕队保养拖拉机,离那些兵近,看得真真的!那枪,锃亮!那精气神,跟咱们以前见过的民兵、甚至场部保卫科的人完全不一样!还有那帐篷里头露出来的机器,看着就高级!咋看都不像是单纯来帮咱们抡镰刀割麦子的!”
她丈夫赵老大(赵小红)正好满身油污地收工回来,听到媳妇的话,也凑过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瓮声瓮气地补充道:“马桂花说的没错。我是当过几年汽车兵的,看得出来。这些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说是加强连,我看火力配置可能比普通步兵连还强点。他们驻扎的位置也选得好,靠着东山,视野开阔,既能控制通往场部的要道,又能兼顾西边……反正,不像干农活的样子。”
赵老大的话,让周围几个邻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担忧的神色更重了。
廖奎和谢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这支突然入驻的解放军连队,绝不仅仅是为了“支援夏收”和“野外拉练”那么简单。他们的到来,必然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任务。这任务可能与农场内部有关,也可能与更宏观的形势相关。
但无论如何,这支强大外部力量的介入,彻底打破了第七农场原有的、脆弱的平衡。它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将会波及到每一个人。对于廖奎和谢薇而言,这意味着他们所处的环境变得更加复杂,变量增多,不确定性急剧增大。
他们不仅要继续应对周子强这类潜在的内部敌人,小心翼翼地进行对父亲的接济,维护与李香兰、老孙头这类边缘人物的脆弱联系,现在,还要在这支来历不明、目的不清的军队的眼皮底下,隐匿好自己最大的秘密——系统空间和母亲萧雅姿的存在。
夜幕降临,那片墨绿色的营地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家属区昏暗的煤油灯光形成了鲜明对比。岗哨上士兵持枪站立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凝固的雕塑,带来一种无声的威慑。
廖奎站在土坯房的窗前,透过糊窗纸的破洞,望向那片军营的方向,目光深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支连队的入驻,预示着第七农场的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
于卫东的离去,在第七农场掀起了一阵短暂的波澜后,水面似乎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暗流的涌动从未停歇,只是换了方向。
周子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满足于和于卫东等人混在一起,发表些激进言论。他变得更加“积极”,也更加“主动”,尤其是在对待廖奎的态度上,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
这天下午,廖奎正在猪号旁边的空地上,指导韩志刚如何给一头不肯配合的种猪进行常规检查。阳光炙热,猪只躁动不安,韩志刚忙得满头大汗。
周子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没有像于卫东那样带着明显的挑衅或阴鸷,脸上反而挂着一丝略显生硬但努力表现出的、类似于“虚心请教”的表情。
“廖奎同志,忙着呢?”周子强站在几步开外,语气还算客气。
廖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几乎在视线接触的瞬间,【微弱情绪感知(被动)】便悄然发动,一股清晰而冰冷的恶意,如同隐藏在温水面下的尖刺,直透而来。这恶意不同于于卫东那种外露的、掺杂着贪婪的怨恨,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冷静的敌意,包裹在一层薄薄的、名为“友善”的伪装之下。
“嗯,有什么事?”廖奎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帮着韩志刚稳住那头躁动的公猪。
周子强往前凑了凑,目光落在廖奎娴熟而精准的动作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廖奎同志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难怪张科长那么看重你。这劁猪、治病的手艺,是家传的?还是在哪儿学的?”
他看似随意地提问,眼神却紧紧盯着廖奎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廖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家里老人懂一点,主要还是后来自己摸索,加上秦技术员指点了一些。”他将功劳轻轻推给了家传和秦大山,这是最稳妥的说法。
“哦,家传的啊……”周子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说起来,廖奎同志你老家是东风县红星公社的吧?那地方听说以前养猪也挺有名的。”
他提到了红星公社!廖奎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在背后下功夫调查过他!虽然档案里都有籍贯信息,但这主动提及,显然意有所指。
“嗯,是那边。”廖奎简短回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周子强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红星公社……我好像听谁提起过,说你们那边的养猪法子,跟咱们这儿有点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的饲料配方或者防疫土方子?”他脸上带着求知欲,语气热切,仿佛真的对技术充满兴趣。
但廖奎感知到的那股恶意,在周子强提到“独门配方”、“土方子”时,明显变得更加活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似乎想诱导廖奎说出些什么可能被曲解为“封建迷信”或“技术保守”的话来。
“各地情况不同,方法自然有些差异,但基本原理都一样。”廖奎四两拨千斤,将话题拉回到普遍性的技术层面,“关键是因地制宜,细心观察。”
他一边应付着周子强,一边示意韩志刚将检查完的种猪赶回圈里。
周子强见在技术话题上撬不开缺口,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换了个方向,语气带着一种故作熟稔的感慨:“唉,说起来,于卫东那也是走了歪路,自食其果。咱们这些知青,背井离乡来到这儿,说到底还是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廖奎同志你觉得呢?对于咱们现在的劳动改造和思想学习,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有时候啊,光埋头干活也不行,还得加强思想上的交流……”
他开始试图探讨更敏感的思想层面问题,言语间将自己摆在“追求进步”的位置上,试图拉近与廖奎的距离,甚至想套取廖奎对当前环境的一些真实想法。
廖奎心中警铃大作。这种话题,无论怎么接,都可能留下把柄。他立刻做出一种务实而略带疏离的态度,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打断周子强的话:“看法就是认真劳动,接受改造。具体的,学习班上领导都讲得很清楚了。我这边还有活儿,先忙了。”
说完,他不再给周子强继续纠缠的机会,转身走向猪号里面,开始清理工具。
周子强站在原地,看着廖奎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脸上那伪装的“友善”和“热切”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而冰冷,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他显然意识到,廖奎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和难以对付。
这次试探性的接近,无功而返。
晚上,在系统空间里,廖奎将下午与周子强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知了谢薇。
“他果然按捺不住了。”谢薇脸色凝重,“于卫东在的时候,他在明处你在暗处。现在于卫东没了,他跳到了明处,而且改变了策略,想用这种看似友好交流的方式来接近你,麻痹你,然后寻找你的破绽。”
“嗯,”廖奎点头,眼神锐利,“他比于卫东更聪明,也更危险。他懂得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懂得利用话题来试探。而且,他明显调查过我的背景,知道红星公社,这绝不是偶然。”
“我们必须更加小心,”谢薇握住廖奎的手,语气坚定,“他就像一条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咬一口。以后他再接近,无论说什么,我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廖奎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相互支撑的力量。他知道,与周子强的斗争,将是一场更加考验耐心、智慧和意志力的持久战。这个新对手,阴险而执着,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必须像应对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危机一样,时刻保持警惕,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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