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军的营帐里飘着淡苦的药香,青铜小火炉燃着银丝炭,暖意在帐内漫开,驱散了钻进来的寒气。
陆云许眼皮动了动,像掀开一层重纱,视线先是模糊的光晕,渐渐聚焦后,撞进的是林卫国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位素来穿玄铁重铠的铁血将军,此刻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便装,领口还沾着点药渍,眼底的疲惫像堆了层未化的雪,藏都藏不住 ——
显然守了他整整一夜,连眼都没敢多合。
榻边的小火炉上,粗瓷药碗温着汤药,白汽袅袅升起,缠在烛火旁,那股苦中带点回甘的药味,闻着竟让人安心。
燕无歇派来的军医正收拾药箱,竹箱的 “咔哒” 声里,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
“命是真硬,丹药护住了断脉,三日就能下床。换成旁人,这般伤势能活下来就烧高香,躺半个月都算少的。”
“第二城…… 怎么样了?”
陆云许刚开口,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疼,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撑着榻沿想坐起身,左手刚用力,锁骨到肋下的旧疤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冷汗瞬间浸出额头,却还是执着地伸出手,死死抓住林卫国的袖口,指节泛白,连青筋都绷了起来。
“赵莽说,他们在废弃地矿洞建了指挥中心,靠土遁术打游击…… 缺粮少药,我得去看看。”
林卫国连忙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带着劝意,语气放得格外柔 ——
这在他身上极少见:
“你刚醒,伤势还没稳,身子虚得跟风里的纸似的,哪能再去拼命?第二城那边,我派了三队斥候探查,等消息传回来,咱们再合计对策也不迟。”
“等不及。”
陆云许摇头,声音里的急切像烧起来的火。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右腿刚触到地面,膝盖的伤口就传来钻心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让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但他很快伸手扶住旁边的帐柱,指尖攥得帐柱上的木纹都陷了进去,稳稳站定 ——
绷带从膝盖缠到大腿,渗出的血把白色布条染成暗红,顺着裤腿往下浸,却没让他退后半步。
“燕云军丢了野狼谷的补给,肯定会疯了似的扑向第二城。”
他喘着气,胸口起伏着,伤口的疼让他脸色发白,却眼神灼灼。
“地矿洞虽隐蔽,可他们撑不了几天 —— 连劣质甲胄都凑不齐,靠挖野菜、喝雪水扛了十天,再等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却比任何言辞都揪心。
记忆里,赵莽说起第二城守军时的模样还清晰:
眼睛里熬得通红,却透着不肯认输的劲,说 “弟兄们就算啃树皮,也绝不让燕云兵踏进第二城半步”。
那些和他一样,把 “守土” 刻进骨子里的士兵,此刻正在矿洞里受着冻、挨着饿,他哪能安心躺在这里养伤?
帐内的药香似乎更浓了,小火炉的白汽裹着烛火,映着陆云许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虽遍体鳞伤,站得也不算稳,却像一根不肯弯的箭,直指第二城的方向 ——
那里有他的战友,有需要守护的土地,就算拖着伤腿,他也得去。
陆云许伸手去够榻边的死神镰刀,指腹刚碰到黑铁刀柄,就被冰碴冻得一缩 ——
刀身还凝着雪原的寒气,刃口嵌着一点干涸的暗红血渍,和冰碴冻在一起,泛着冷冽的光,仿佛还残留着昨日劈开修士法术时的灼热余温。
他咬着牙,右臂肌肉微微颤抖,将刀稳稳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胸口的旧疤都扯得发疼,可眼神却在触到刀身的瞬间亮了起来,刚醒时的虚弱像被风吹散,只剩淬过寒的坚定。
“我熟游击战术,能给矿洞冻层冰墙加固防御。”
他掂了掂刀柄,黑白双力在刃口极淡地转了圈。
“哪怕多撑一天,也能等援军到。我现在就走。”
林卫国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喉结动了动 ——
这孩子入营半年,从西山林场护伤兵,到野狼谷断后,就从没为自己的伤退过半步。
只要沾着 “守土”“护人” 四个字,他就像块烧红的铁,宁折不弯。
林卫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往帐外走,玄甲片蹭着帐帘发出轻响:
“我让人备匹温顺的老马,脚力稳,不颠伤。再给你包两斤金疮药、三袋压缩饼,斥候熟第二城的岔路,让他们送你到矿洞外围。”
他顿了顿,回头时眼神发沉。
“遇事别硬拼,通讯符捏紧了,一有动静就传信,我们马不停蹄赶去。”
陆云许点头,接过林卫国递来的粗布外套。
外套是林卫国的旧物,肩线宽出他一截,套在缠着绷带的身上空荡荡的,布料蹭过肋下的伤,疼得他吸气,却依旧慢慢系紧腰带 ——
腰带勒住伤口,能稍稍稳住发力时的震颤。他把死神镰刀斜挎在背上,刀鞘贴着后背的伤,凉丝丝的反而压下了几分灼痛。
帐外的风裹着雪粒,砸在脸上像小刀子。
陆云许翻身上马时,右腿刚踩住马镫,伤口就猛地一抽,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他咬着牙没哼声,借着左腿的力气翻上去,坐稳时才发现,马鞍垫已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块,暗红的印子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他攥紧缰绳,指腹按在老马粗糙的鬃毛上,没回头看林卫国立在帐口的身影,只轻声说句 “走吧”,脚跟轻轻磕了磕马腹。
老马打了个响鼻,踏着积雪往前去,马蹄印深一脚浅一脚,被风雪吹得半隐半现,却始终朝着第二城的方向没歪过。
燕无歇站在营帐门口,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响,雪沫子落在他肩头,他浑然不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弯刀上的狼纹,那处被血浸得发亮的木纹,像在和死神镰刀的寒芒呼应。
他看着陆云许的身影越来越小,喉间溢出一声低叹:
“这小子,比护国军那些克扣军饷、搂着小妾暖床的蛀虫,强上十倍不止。”
亲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雪原上那道身影裹在宽大衣袍里,却挺得像株钻雪的松,连马都骑得稳当。
“将军,要不派两队轻骑悄悄跟着?燕云的巡逻队在那边晃悠,他带着伤,万一……”
“不必。”
燕无歇打断他,转身往帐内走,披风扫过帐帘,带起一阵雪雾。
“他敢拖着半条命去第二城,就有自己的底气。北凉军敬的是拿命搏的汉子,不是需要人搀着的娃娃 —— 别用‘保护’折了他的锐气。”
他顿了顿,掀起帐帘的手停了停。
“等着吧,这小子说不定能给咱们个惊喜。”
风雪还在刮,陆云许坐在马背上,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睫毛凝了层白霜,却连眨眼都舍不得 ——
怕错过第二城方向的任何动静。
右腿的伤口一阵阵抽疼,像有针在扎,可他盯着远处隐约的山影,眼神越来越亮。
那是第二城的方向,矿洞里有等着他的弟兄,有燃着的篝火,有没凉透的守土信念。
他摸了摸怀里的通讯符,符纸带着体温,又按了按背上的死神镰刀 ——
刀还凉,血还热,信念没散。
这趟路哪怕再险,哪怕伤躯难支,他也得去。
因为他守的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城,是北境的脊梁,是楚国的边境线,是矿洞里每一个啃着野菜却不肯低头的弟兄的命。
老马的蹄声在风雪里笃笃作响,陆云许的身影渐渐融进白茫茫的雪原,却像一道烧红的铁痕,在雪地上刻下了不肯回头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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