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城的废墟瘫在雪地里,像具被啃噬过的骨架。
塌碎的城墙堆成黑褐色的山,焦砖石缝里嵌着断裂的箭杆,箭羽冻硬如铁,沾着的暗红血痂与冰雪冻在一起,抠都抠不下来。
地面的积雪被反复踩踏、浸染,凝成黑红色的冰壳,踩上去 “咯吱” 响,冰碴子嵌进靴底纹路,硌得脚掌发疼。
只有城西南的废弃地矿洞例外 ——
新翻的黄土带着冻土的腥气,盖过了矿洞的黑,土缝里漏出点微弱的火把光,颤巍巍的,像雪地里刚冒头的星火。
陆云许刚从马背上滑下来,右腿的伤口就被扯得钻心一疼,他闷哼一声,左腿下意识撑地,踉跄着才稳住身形。
没等他直起腰,两道黑影 “呼” 地从断墙后窜出,动作快得像岩缝里的獾,冰凉的短刃 “咔嗒” 抵在他腰间,刃口贴着皮肉,冻得人一哆嗦。
是两名穿土黄色劲装的守军,衣袍磨出毛边,沾满深褐矿灰,连眉毛都挂着灰碴,只露出一双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警惕地锁着他。
两人呼吸压得极轻,胸口几乎不动,显然是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游击惯了,连喘气都透着章法。
“谁?!”
领头的人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沙,短刃又往前递了半寸,刃尖刺破粗布外套,贴着皮肤发凉。
“护国军的?还是燕云军的细作?”
陆云许缓缓抬手,右臂肌肉因发力而绷紧,扯得肩后伤口发疼。
他亮出掌心的玄铁令牌,令牌边缘豁着个小口子 ——
那是林卫国当年斩妖兽时,用刀背磕出来的,刻着的 “护国军西北防务” 几个字被磨得发亮。
“我是陆尘,从第一城来,林将军派我支援。”
两名守军盯着令牌看了足足三息,领头那人拇指摩挲着自己掌心的老茧,忽然松了劲,短刃 “唰” 地收回去。
他肩膀还绷着,却往旁边让了半步:
“抱歉,陆兄弟,现在城里连条野狗都得防着。”
这人叫老石,五十来岁,头发半白,扎成乱糟糟的髻,额角有道新添的疤,还渗着血。
他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全是采矿留下的厚茧,指关节缠着的布条早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的。
“跟我来,脚底下看好了。”
他转身往矿洞走,步子又轻又稳,像踩在棉花上。
“矿洞岔路比头发丝还多,有的地缝深不见底,掉下去连尸首都捞不着。”
雪粒打在矿洞入口的黄土上,老石边走边低声说,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燕云军昨天还在城外搜山,火把照得跟白昼似的,今天没动静 —— 估摸着是在等黑风口的援军。我们趁空让土系修士用土遁运伤员、找野菜,可城里能吃的早没了,连树皮都被刮光,伤员们只能嚼点干草根,就着雪水咽。”
陆云许跟在后面,右腿每落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额头冒冷汗,却没吭声。
矿洞深处昏暗潮湿,火把的光只能笼住身前三步地,岩壁上满是当年采矿的凿痕,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凝着水珠,“滴答、滴答” 往下掉,砸在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每隔几丈远,岩壁上就藏着个拳头大的洞口,用枯黄的茅草遮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路过第三个洞口时,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陆云许瞥了一眼 ——
洞里蜷缩着个断腿的小兵,脸色白得像纸,腿上绑着的草药包渗着浓汁,气味苦得钻鼻子。
小兵昏昏沉沉的,头一点一点的,却死死攥着半截断刀,指节泛白。
再往里走,洞穴渐多,有的洞里躺着两三个伤兵,互相靠着取暖,火把光扫过,能看见他们冻裂的嘴唇、渗血的伤口;
有的洞里只有个空草药包,茅草堆得整齐,显然是伤兵刚被转移走。
老石的脚步在一个较大的洞穴前停住,掀开茅草:
“这里是临时医帐,最沉的伤员都在这儿。”
陆云许探头进去,火把光里,七八名伤兵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有的在低声哼疼,有的已经昏迷,只有洞口那堆摊开的草药,叶片还带着点潮气,证明着这群守军在绝境里,从没放弃过彼此。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前方传来几不可闻的说话声,混着伤兵的低吟,在矿洞深处飘着。
老石突然停在段平整岩壁前,掌心按在块不起眼的石板上 ——
石板边缘与岩壁的缝隙被枯草堵着,连土色都仿得一模一样。
他用力一掀,石板 “吱呀” 错开,露出个仅容一人弯腰的洞口,冷风裹着潮湿的气扑面而来。
钻进去的瞬间,眼前豁然亮堂。
这处地下空间约莫半间营帐大,岩壁上插着四支火把,火焰 “噼啪” 跳着,把十几名士兵的影子投在凹凸的石墙上。
中央拼着块破木板,粗麻布地图钉在上面,炭笔画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把矿洞脉络标得一清二楚。
士兵们围着地图,有的低头用布条缠伤口,布条浸了血,缠得又紧又急;
有的在石头上磨短刀,锈迹斑斑的刃口被磨出点冷光,“沙沙” 声在静里格外清晰。
空气里飘着草药的苦、泥土的腥,还有点火把燃烧的焦味,却透着股子 “就算耗死也不认输” 的韧劲。
“陆兄弟来了!”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指挥中心的将领周虎拄着长矛迎上来,吊在胸前的胳膊晃了晃,布条上的血渍黑得发黏,显然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他浓眉皱成疙瘩,目光扫过陆云许缠满绷带的腿和肩,语气里带着急:
“林将军的信昨天就到了,知道你在野狼谷拼得凶,可你这伤…… 怎么不在第一城多养几天?”
“皮肉伤,不妨事。”
陆云许摆了摆手,视线早黏在地图上。
粗麻布冰凉,黑色线条是矿洞岔路,像张乱爬的蛛网;
红色圆圈圈着燕云军的封锁点,密密麻麻堵在出入口;
蓝色线条是土遁路线,绕着红圈往城外伸,连到密林和暗河。
“土遁游击怎么运作?矿洞有没有易被突破的薄弱点?”
周虎蹲下身,指节戳着地图上的蓝色线条,声音压得极低:
“矿洞底下连条暗河,三个土系修士靠土遁沿暗河挖通道,绕到燕云军背后抢粮草。可暗河旁的矿壁太薄,最薄处才三尺,燕云军要是用炸药炸,整个矿洞都得塌。”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沉下去。
“那三个修士都带伤,昨天挖通道时又被流箭擦着,顶多再撑两次突袭,就没力气了。”
陆云许蹲下身,指尖摸着 “暗河” 二字,粗麻布的糙感让思路更清。
他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火把:“我有办法。用灵力冻住暗河水流 —— 冰层能和矿壁冻在一起,比土堵结实十倍;矿壁内侧凝上冰棱,既能加固,又能当陷阱,燕云军一碰就冻伤,还能触发冰屑预警。”
他顿了顿,指腹点着地图上的岔路:
“土系修士别挖通道了,专心清岔路,把没用的地缝堵上,防着燕云军误闯;选几个隐蔽洞口做冰制了望哨,一有动静就传信,内外配合,既能守指挥中心,还能抢在他们炸矿洞前动手。”
老石紧绷的脸 “唰” 地舒展开,眼睛里冒出光,掌心里的老茧都痒了:
“真能行?暗河水流急得能冲开土袋,冰…… 真撑得住?”
“能。”
陆云许起身就往矿洞深处走。
“这冰和矿壁连为一体,除非用灵力硬破,炸药都炸不开。现在就去,赶在燕云援军到之前加固好。”
周虎立刻吼开了:
“老石,带俩弟兄跟陆兄弟,打火把照亮!土系修士标岔路、堵地缝!剩下的跟我磨冰棱基座,等冰棱冻好就嵌进去!”
士兵们瞬间动起来,原本耷拉的肩膀都挺了,磨刀的更用力,缠伤的动作都快了 ——
之前他们只能躲在洞里苟着,现在有了实打实的办法,像蔫了的草浇了水,瞬间支棱起来。
陆云许跟着老石往暗河走,右腿的伤每踩一步都抽疼,他攥紧拳头,把疼压进喉咙里。
暗河入口的风更冷,“哗哗” 的水流声越来越近。
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起淡蓝灵力,像握着团碎冰。灵力渗入水流的瞬间,湍急的河水竟慢了下来,水面先结层薄冰,“咔嚓” 声里,冰层越变越厚,最后彻底冻实,平平整整贴在矿壁上,泛着冷冽的蓝光。
老石和两名士兵看直了眼。
冰层比岩石还硬,连水流的震动都传不出来。
“陆兄弟,你这本事…… 神了!”
老石的声音都颤了,“有这冰壁在,燕云军炸矿洞也不怕了!”
陆云许额角渗着冷汗,连续用灵力让伤口隐隐作痛,却笑着往另一处薄弱矿壁走:
“还有三处要加固,抓紧时间。”
指尖的冰蓝灵力再次亮起,映着他的侧脸,也映着士兵们穿梭的身影。
火把光在矿洞里晃悠,原本只能苟活的避难所,在冰棱与土遁的配合下,渐渐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
陆云许知道,守住这里,就是守住第二城的星火,守住北境的缺口。
而矿洞外的雪原上,燕云军的援军正集结成黑蛇,朝着第二城缓缓移动。
一场围绕暗矿防线的恶战,已在冰封的土地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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