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城情况稳定下来之后,陆云许马不停蹄地赶往第三城。
北境的荒路被融雪泡得稀烂,黑褐色的泥泞裹着碎石,踩上去 “咕叽” 作响,连靴底都陷进去半寸。
陆云许拄着死神镰刀艰难前行,黑铁刀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每往前挪一步,右腿的旧痂就被扯得发紧,钝痛顺着经脉往上窜,像有条小蛇在咬骨头。
他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得满都是,露出的小腿上还留着冰棱划过的浅疤,在风里泛着白。
丹田内的八色金丹转得极慢,刚恢复的三成灵力像快灭的烛火,在经脉里微弱流转,连护体灵力都撑不厚 ——
先前抢粮耗得太狠,北凉军医给的药只够稳住伤势,远没到痊愈的地步。
可第三城的守军还在等他的防御方案,那些靠土坯墙和锈刀撑着的弟兄,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不敢停。
风卷着沙砾掠过断墙,墙缝里卡着半截妖兽的断爪,带着腥气的嘶吼余响从远方飘来,刮在脸上像细针扎,疼得人睁不开眼。
忽然,断墙后传来一声呻吟,细得像濒死的蚊蚋,却在死寂的荒路上格外扎耳。
陆云许握紧镰刀,快步绕过去,刚拐过墙角就顿住了 ——
一个银发少年蜷缩在墙根,破烂的白衣被血浸成暗红,右臂缠着撕烂的粗布,布条下的伤口血肉外翻,齿痕深嵌在肉里,显然是被妖兽咬的。
最诡异的是少年周身那层淡灰雾气,像活物似的缠在他身上,所及之处,地面的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连空气都被腐蚀得扭曲,明明是暖融的午后,周遭温度却骤降,连陆云许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霜。
他刚靠近半尺,丹田内的八色金丹突然剧烈震颤,灵光猛地亮了一下,又快速黯淡下去,灵力流转瞬间滞涩,像是在本能地抗拒这股不祥之气。
“喂,你怎么样?”
陆云许蹲下身,声音放得轻 ——
他怕惊到这看起来随时会碎掉的少年。指尖刚要碰到灰雾,就被一股刺骨寒意钻了毛孔,像是攥住了块冰,冻得指节发麻。
少年缓缓抬头,露出张苍白却精致的脸,银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大半眼睛,只露出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
他眼尾泛红,不是哭的,是失血过多的潮红,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石头:
“别碰我…… 这雾会腐蚀你的灵力,连皮肉都会烂掉。”
话里的疲惫,像是熬了无数个日夜,早习惯了被这雾隔绝在世界之外。
陆云许却盯着他右臂不断渗血的伤口 ——
再不处理,感染化脓后真要废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北凉军医给的止血丹,本是留着应对突发战伤的,此刻毫不犹豫地倒出一粒。
“先处理伤口。”
他递过去,伸手想解少年臂上的破布,指尖刚沾到灰雾,就听到 “嗤啦” 一声轻响,像烧红的铁碰着冰水。
剧痛瞬间从指尖窜到小臂,陆云许猛地缩回手,只见掌心的皮肤已被腐蚀得发黑,连他运转的灵力都没能护住,伤口处冒着细微的白烟,还带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
“我都说了别碰!”
少年想推开他,却因失血过多没了力气,手臂抬到一半就软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陆云许咬着牙,从衣襟上撕下块干净布条,把止血丹碾碎包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绕开灰雾,一点一点敷在他的伤口上。
动作笨拙,指尖却稳,连碰到伤口边缘都放轻了力道,让少年藏在银发下的眼睛动了动,眼底的阴郁淡了几分。
陆云许的目光忽然落在少年胸口 ——
灰雾最浓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道黑色锁链从他心脏位置贯穿而出,锁链上刻着扭曲的符文,每随少年心跳动一下,就有更多灰雾从他体内溢出来。
“这是…… 憎恨之锁?”
他瞳孔骤缩,脑海里突然闪过本尊留存的记忆 ——
古籍上记载的天道刑具,专门禁锢 “异端”,被锁者会遭天地灵力排斥,还会被不断放大憎恨,最终沦为杀戮傀儡。
“你知道这东西?”
少年猛地抬头,银眸里闪过一丝震惊,像死水被投了石子,可转瞬又黯淡下去。
“知道也没用。三年前我觉醒灵根,天道说我是‘异端’,这锁链就是惩罚。走到哪都被人当怪物。”
他说着,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肩膀抵着冰冷的断墙,像只受惊的小兽。
陆云许没说话,指尖悄然凝聚起温和的圣光之力 ——
他曾用这力量净化过妖兽的凶戾,或许能暂时压制灰雾。
可灵力刚探向少年胸口,那层灰雾突然暴涨,像被激怒的毒蛇,“呼” 地缠上他的左臂。
“滋滋” 声中,粗布衣袖瞬间化为灰烬,手臂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很快就露出森白的骨茬,鲜血顺着骨头往下滴,砸在泥泞里,泛起细小的泡沫。
“住手!”
少年嘶吼着,声音破了音,想挣开灰雾冲过来,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困住,身体只能徒劳地颤抖。
他银眸里第一次涌上血丝,看着陆云许的手臂,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再这样你会被腐蚀到心脏的!我就是个怪物,不值得你救!”
陆云许却没停,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少年的肩膀,额角渗出冷汗,疼得牙关紧咬,可指尖的圣光依旧没断 ——
他见过太多因绝望而沉沦的人,这少年眼底藏着的不甘,他不能看着这孩子彻底变成傀儡。
陆云许猛地加大圣光输出,淡金色的光流像温水漫过冰面,顺着少年的伤口缓缓渗入。
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胸腔里的心脏在憎恨之锁的禁锢下,仍在顽强跳动 ——
那是不甘被命运捆绑的生命力,像荒地里钻石而出的野草,倔强又坚韧。
这孩子不过十几岁,本该和同龄人一样修炼成长,却被天道打上 “异端” 的烙印,遭世人排挤,实在不公。
灰雾被圣光逼得微微收缩,滋滋作响像被烈火灼烧的朽木,却依旧死死缠在少年周身,与圣光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 踏碎荒路的寂静,伴随着嚣张的大笑,像碎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哪来的野小子,敢碰这遭天道排斥的‘异端’?不怕被灰雾腐蚀成白骨吗?”
来人是玄剑宗首席弟子王子豪,月白道袍一尘不染,衬得他身姿挺拔,腰间流霜剑泛着冷冽流光,剑穗上的玉佩随着马匹颠簸轻轻晃动。
身后四名宗门弟子身着锦服,腰佩长剑,一个个昂首挺胸,眼神倨傲,显然是常年被宗门捧着的天之骄子,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王子豪勒住马缰,高头大马前蹄扬起,卷起一阵尘土。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蜷缩在地上的银发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周身绕着腐骨灰雾,心脏还插着憎恨之锁,这样的‘怪物’也配活在世上?怕是连引动灵力都做不到,纯属浪费天地灵气。不如早点自我了断,省得污了旁人的眼。”
少年的脸瞬间涨红,银发散乱地贴在脸颊,遮住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憎恨,几乎要冲破眼眶。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泥泞里晕开小红点。
可憎恨之锁像无形的枷锁,死死压制着他的戾气,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
这些年,“怪物”“异端” 的称呼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早已习惯了被排挤、被唾弃,可此刻被人当众羞辱,心脏还是像被刀剜一样疼。
王子豪的目光又扫向陆云许,看到他被腐蚀得见骨的左臂,伤口还在冒着细微的白烟,丹田内的灵力波动微弱得几乎不可察,更是嗤笑出声:
“还有你,一身破烂军装,灵力虚浮得像刚入道的菜鸟,左臂都快烂了,也敢自称护国军的修士?怕不是在营里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敢妄谈‘救人’?真是井蛙不可语海,不知天高地厚!”
“你说谁是废物?”
陆云许缓缓站起身,左臂的剧痛像火烧火燎,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经脉,可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像北境永不弯折的冻土。
眼神冷冽如冰,死死盯着王子豪。
“错的是天道,不是他,他也不是什么‘怪物’。”
“我虽伤未愈、灵力不足,却也比你这种仗着宗门势力、欺凌弱者的伪君子强百倍!”
“你所谓的‘天骄’,不过是靠着宗门资源堆砌的空壳,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懂,也配谈‘修道’?”
王子豪脸色一沉,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腰间流霜剑 “噌” 地出鞘,寒光一闪,剑尖直指陆云许的胸口:
“敢跟我这么说话?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玄剑宗的厉害!今日我便废了你的丹田,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引动灵力,好好学学什么叫‘敬畏’!”
“别以为你是玄剑宗首席,就能为所欲为。”
陆云许侧身一步,将银发少年牢牢护在身后,死神镰刀在手中微微震颤,黑白双力在刃口隐约流转,像沉睡的猛兽即将苏醒。
“我今日替他跟你定下比试 —— 一个月后,就在这北境荒路,我倒要看看,你这被宗门捧杀的‘天骄’,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若是他输了,我任你处置;若是你输了,便给这少年道歉,从此不许再欺凌任何修士!”
王子豪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笑声狂妄又不屑,震得周围的荒草都在晃动:
“好!我倒要看看,一个废物,怎么跟我这金丹后期的修士打!一个月后,我定要废了你们的丹田,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和我的差距,比云泥还远!”
说完,他带着四名弟子翻身上马,马蹄声卷起漫天尘土,溅在陆云许和少年身上,却没压垮两人挺直的脊梁。
直到马蹄声远去,荒路重新恢复寂静,那股嚣张的气息才渐渐消散。
“你不该跟他定下比试的……”
银发少年看着陆云许还在流血的左臂,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眼眶泛红。
“他是金丹后期,灵力浑厚,还有玄剑宗的高阶功法加持,我是天厌之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没事。”
陆云许笑了笑,指尖刚碰到少年臂上的布条,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
墨色乌云像被狂风卷着,瞬间铺满苍穹,紫色雷电在云层中翻滚嘶吼,像被困的巨龙,带着天道独有的威严威压,直直锁定银发少年的方向。
空气被雷电烤得发烫,连呼吸都带着焦灼的意味,荒草在无形的压力下贴紧地面,瑟瑟发抖。
“是天道雷劫!”
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银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底满是绝望。
“我的灰雾会引动天道排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雷劫来劈我…… 这雷劫会顺着憎恨之锁攻我的心脏,一旦被劈中,我就会被锁链控制,变成只会杀戮的傀儡!”
陆云许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伸手将少年推到断墙后,动作快得不容拒绝。
他自己则转身站在断墙前,丹田内的八色金丹全力运转,淡金色的灵力从周身涌出,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防护罩,像一张撑开的薄伞。
“轰隆 ——!”
第一道紫色雷劫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劈下,粗如水桶的雷光狠狠砸在防护罩上,“咔嚓” 一声脆响,灵力防护罩瞬间溃散,陆云许像被重锤击中,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断墙上,砖石碎屑簌簌掉落。
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地上的灰雾上,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白烟袅袅升起。
第二道雷劫接踵而至,比第一道更粗更烈,紫色雷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荒路,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劈陆云许的丹田 ——
它清楚,只要毁了这个护着 “异端” 的修士,就没人能再阻拦它抹杀 “异类”。
陆云许咬牙挺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嘴角的血迹还在往下淌,双手快速结印,将所有紊乱的灵力都强行汇聚在金丹外侧,形成一层薄薄的灵力护膜。
“咔嚓!”
雷劫穿透护膜,狠狠砸在八色金丹上,丹田内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有无数把刀在绞割,他能清晰感受到,金丹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密的缝隙,灵力瞬间紊乱暴走,又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大半军装,暗红的血滴砸在泥泞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别管我!你会被劈死的!”
少年在断墙后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想冲出来却被陆云许用最后一丝灵力凝成的淡金色屏障拦住。
银眸中第一次泛起泪光,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快逃啊!”
第三道雷劫是最猛烈的一道,紫色雷光像挣脱束缚的巨龙,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带着天道不容抗拒的威严,要将 “异端” 与 “护异者” 一同抹杀。
陆云许看着越来越近的雷光,瞳孔紧缩,嘴角却勾起一抹决绝的笑 ——
他不能让少年沦为傀儡,不能让天道的不公得逞,更不能让自己守护正义的初心,折在这荒路上。
他猛地将死神镰刀插在地上,黑铁刀柄深深扎进泥泞,双手按在丹田处,眼神坚定如铁,将八色金丹中仅剩的灵力全部引爆,淡金色的灵光与黑白双力交织,形成一道耀眼的光盾,他硬生生对着雷劫迎了上去!
“轰隆 ——!”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荒路终于恢复了寂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和雷电的腥气,证明着刚才的惨烈。
陆云许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断墙,丹田内的金丹裂缝又扩大了几分,灵力几乎耗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左臂的腐蚀伤更重了,森白的骨头上泛着黑色的腐蚀痕迹,疼得他额头冷汗直流。
可当他看到断墙后安然无恙的少年,还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
“没事了…… 雷劫过了,你不会变成傀儡了。”
银发少年冲过来,“噗通” 一声跪在陆云许身边,看着他满身的伤痕、胸前的血迹,还有丹田处隐约透出的金丹裂痕,银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陆云许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温度,与他身上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不解和愧疚。
“我们只是陌生人,我还是个被天道排斥的‘怪物’,你明明知道救我会引动雷劫,会让自己受伤……”
陆云许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因为没人该被天道如此对待,也没人该被全世界排斥。你不是怪物,只是比别人多了些苦难,需要一个人帮你一把。就像我当初在西北隘口,也是靠弟兄们帮忙,才守住了防线。”
夕阳透过渐渐散开的乌云,洒在两人身上,金色的光落在少年周身的灰雾上,竟让那层森冷的雾气淡了些许,憎恨之锁的黑色锁链也不再那么刺眼,仿佛被这温暖的光芒安抚了几分。
陆云许靠在断墙上,感受着丹田内金丹传来的钝痛,心中清楚,未来的一个月会无比艰难 ——
他不仅要尽快恢复伤势、修复金丹,还要帮少年应对王子豪的比试,更要想办法帮少年压制憎恨之锁。
可当他看着身边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像黑暗中点亮的星火,心中却无比坚定:
这趟北境之路,他不仅要守住战场、击退外敌,还要帮这个被天道抛弃的银发少年,挣脱枷锁,找回属于自己的光明。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绝不会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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