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松林里,篝火的光跳得欢,把周围的松树映成深浅不一的墨色剪影。
陆云许靠在粗粝的树干上,慢慢啃着手里的麦饼 ——
饼硬得像块小石子,嚼起来 “咯吱” 响,饼渣卡在牙缝里,剌得牙龈发疼,他却用舌尖一点点卷回来咽下去。
这是从第二城带出来的最后一块干粮,第三城还在前面,路还长,半分都浪费不得。
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兰夜,少年背对着他蹲在树根旁,银发垂落如瀑,遮住了大半侧脸,只能看见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指节泛白,显然还在跟自己的情绪较劲。
下午兰夜打翻烤鸡时的嘶吼还在耳边,那句 “别用你的假好心可怜我” 像根刺,扎得两人都僵着。
风穿过松林,卷着松针的清香扑过来,吹得篝火 “噼啪” 作响,火星偶尔溅起,落在潮湿的腐叶上,“滋” 地一声就灭了。
陆云许把啃剩的麦饼渣小心翼翼收进怀里,目光落在旁边石头上那只烤鸡上 ——
外皮还是焦香的金黄,只是刚才被兰夜扫落在地,沾了些泥土,他擦了三遍,土屑没了,肉香依旧淡悠悠飘着。
他没说话,捡了根细树枝拨了拨篝火,让火苗再旺些,橙红的光往兰夜那边送了送,好让那瘦小的身子能暖和点。
兰夜蹲在树根旁,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追着身后的动静。
陆云许拨火的 “沙沙” 声,吞咽麦饼时的 “咕咚” 声,还有风吹松枝的 “呜呜” 声,这些细碎的声响混在一起,竟让他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些。
他想起自己打翻烤鸡时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兽,把人递来的好意狠狠摔在泥里;
想起陆云许当时愣住的表情,眼里没有生气,只有一丝不解 ——
那个人明明左臂还在渗血,丹田的金丹裂着缝,却还忍着疼,在林子里逮了只山鸡,细心抹了盐烤给他补身子。
兰夜悄悄回头瞥了一眼,正好撞见陆云许低头查看伤口。
浸透血的布条被小心翼翼解开,露出里面发黑的腐蚀伤,连森白的骨头上都沾着黑渍,陆云许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没哼一声,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点青灰色的药膏,指尖沾着药膏往伤口上涂 ——
刚碰到皮肉,他的肩膀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却还是咬着牙涂匀了。
兰夜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下意识攥住了衣角,银眸里闪过慌乱,却又飞快别过头,假装盯着地面的苔藓,耳朵却烧得发烫。
篝火渐渐弱了,火星子跳得没那么欢了。
陆云许把石头上的烤鸡往兰夜那边推了推,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林子里的夜鸟:
“凉了就柴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吃点。我不饿,麦饼填肚子够了。”
说完他重新靠回树干,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假装沉眠,其实是想给兰夜留些余地 ——
他懂这种被全世界排斥后的戒备,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得等他自己愿意过来。
兰夜沉默了很久,久到篝火都快变成一堆发红的炭。
他偷偷抬起头,先看了看那只烤鸡,油光还在,再看向闭着眼的陆云许 ——
少年的侧脸在微弱火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没有面对王子豪时的冷冽,也没有扛雷劫时的决绝,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平静,像他小时候在爹娘身边见过的月光。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步步挪到石头旁,指尖碰了碰烤鸡的外皮,还有点余温。
他拿起烤鸡,小口咬下去,鸡肉已经凉了,却带着淡淡的盐香,是他这几年吃过最暖的东西。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烤鸡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起周围的人发现他周身灰雾时的眼神,恐惧又厌恶,把他赶出小镇时说 “你不是这里的孩子”;
想起一个人流浪时,躲在山洞里啃树皮,连水都要省着喝;
想起这些年,他见了人就躲,听够了 “怪物”、“异端”,从来没人会为他烤一只鸡,没人会在他打翻后不生气,更没人会蹲下来跟他说 “我懂你的怕”。
“你的伤……”
兰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松针落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雷劫劈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陆云许睁开眼,看见兰夜手里攥着烤鸡,眼眶红得像兔子,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星,忍不住笑了:
“还好,比上次被火鬃狮抓穿肋条时轻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兰夜周身,眼里亮了亮。
“你看,你的雾又淡了些,没那么冷了。”
兰夜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果然没之前那种刺骨的寒意了,连鼻尖萦绕的腐坏气息都淡了。
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刚才…… 对不起,我不该打翻你的烤鸡。”
“没事。”
陆云许摆摆手,笑得更松快了。
“我小时候在私塾,父亲给我块麦芽糖,被同窗抢过去扔在泥里,我当时气得哭了半宿。”
他看着兰夜的眼睛,眼底满是真诚。
“你不是怪物,也不是天道弃子,只是还没遇到愿意接纳你的人。以后要是没人跟你走,我带着你,咱们先去第三城,再想办法解那憎恨之锁。”
兰夜咬着烤鸡,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没再别过脸,只是用力点头,银眸里第一次亮起细碎的光,像被篝火点燃的星子,驱散了过往的阴郁。
篝火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一道暖融融的屏障,挡住了北境的寒风,也挡住了那些年的孤苦。
夜深了,陆云许靠在树干上睡熟了,呼吸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
兰夜吃完烤鸡,把骨头埋在松针下,然后走到陆云许身边,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外衣 ——
衣服是旧的,却洗得干净,带着松针的淡香。
他轻轻把衣服盖在陆云许身上,动作轻得像怕碰醒他。
做完这一切,他蹲在陆云许旁边,看着篝火的余烬,周身的灰雾变得像一层薄纱,在月光下几乎要透明了。
他摸着胸口的憎恨之锁,第一次没觉得那么冰冷 ——
原来被人惦记着、护着的感觉,是这样暖。
或许,以后的路,他真的不用再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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