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荣成离开后，齐本安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流，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钱荣成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黑暗深渊的门。
而那扇门后，站着他的师姐石红杏。
齐本安走回办公桌前，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石红杏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石红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戒备：“喂，本安，有什么事？”
“师姐，”齐本安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麻烦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些关于过去工作的问题，想跟你核实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石红杏略显生硬的回应：“好，我马上过来。”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石红杏推门而入。
石红杏走到齐本安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齐本安。
“坐吧，师姐。”齐本安指了指椅子，自己则重新坐回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石红杏。
石红杏依言坐下，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本安，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齐本安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师姐，我刚才仔细回想并查阅了一些资料，是关于四年前，京州能源公司收购京丰、京胜矿的那笔交易。当时是你主持京州中福的全面工作，这笔交易，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石红杏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强装出的镇定几乎要崩塌。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齐本安的目光，声音略微有些发紧：“哦，那笔交易啊……时间过去有点久了，具体细节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当时公司的事务千头万绪，这种具体的矿产并购项目，主要是由京州能源董事长皮丹同志在具体操作，我……我只是最终把关，履行一下程序性的审批手续。”
石红杏试图将主要责任推给皮丹。
齐本安闻言， 从手边拿起一份刚刚让财务部门紧急调阅的档案复印件，轻轻推到石红杏面前。
“师姐，恐怕不是‘只是把关’这么简单吧？”齐本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我刚刚让财务部调阅了当年的相关账目和会议记录。这上面白纸黑字，记录得非常清楚。收购京丰、京胜矿的项目，领导小组组长是你石红杏，所有重要的协调会议都是由你亲自主持召开。项目申请报告、资金审批流程，最终签字人也是你。财务那边的资金划拨指令，明确写着‘根据石红杏总经理批示办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石红杏开始微微变色的脸：“还有当初的会议纪要，我也粗略看了一下。关于定价、谈判策略、甚至是一些具体的交易条款，都是你在会上拍板定调的。师姐，这可不是‘经一下手’能解释的吧？这分明是你一手在主导和推动！”
石红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一时竟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齐本安准备的证据太充分了。
然而，齐本安的攻势并未停止：“而且，就在刚才，钱荣成，就是荣成集团的那个钱荣成，他来见过我。”
听到“钱荣成”三个字，石红杏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齐本安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失态，继续说道：“他告诉我，那笔四十七个亿的矿产交易，里面大有文章。除了交易本身可能存在巨额溢价之外，还有一笔高达十个亿的所谓‘交易费用’！”
“他胡说！”石红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声音尖利地反驳，“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我石红杏可以对天发誓，在整个交易过程中，我没有收过长明集团，没有收过傅长明一分钱的好处费！绝对没有！”
她的反应异常激烈，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齐本安冷静地看着她激动的模样，等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钱荣成还提到了另一件事。他说，长明集团的傅长明，为了表示感谢，或者说，为了打通关节，向当时具体经办此事的皮丹，赠送了一套别墅。这件事，师姐，你难道也一点都不知情吗？”
“别墅？”石红杏愣住了，钱荣成连这个消息知道，显然也出乎她的意料。
石红杏想起，在那两座矿山交易完成后不久，长明集团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增发新股。
她当时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京州中福不跟进增持，其在长明集团的持股比例将会被大幅稀释，影响到未来的话语权和利益分配。
她为此专门到帝都向林满江做了请示，建议集团拿出资金，加大投资，保住份额。
然而，令她不解的是，一向精于算计、从不吃亏的大师兄林满江，那次却异常坚决地否决了她的提议，语气甚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要求她“不要节外生枝”，“集中精力做好主业”。
最终，京州中福放弃了跟投，导致在长明集团的股权被严重稀释。
当时她虽然觉得奇怪，但出于对林满江绝对的信任和服从，并没有深究。
还有皮丹那套别墅，她当时向林满江提起过，担心这会惹来麻烦。
可林满江是怎么回答她的说：“那也是为了照顾咱们师傅程端阳的生活，长明集团那是尊重劳模。有些事情，不要刨根问底，做人做事，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石红杏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遍体生寒。
她不是傻子，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还想不明白？自己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林满江运作下的一个棋子，一个在前面冲锋陷阵、承担主要程序责任，却被蒙在鼓里，甚至被刻意引导远离核心利益的“挡箭牌”！
那十个亿的“交易费用”，皮丹的别墅，林满江反常地放弃增持……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让她不敢深想的真相。
石红杏看着齐本安的眼神，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立无援。她还能说什么？指控林满江吗？她不敢，也没有确凿证据。承认自己失察？那无异于自承其罪。
巨大的震惊下，石红杏彻底失去了方寸。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甚至顾不上保持仪态，眼神空洞地看了齐本安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委屈、以及茫然。
然后，她一言不发，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离了齐本安的办公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齐本安没有阻拦，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石红杏仓皇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石红杏最后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她或许没有直接收取巨额贿赂，但她绝对不清白，至少，她是一个被利用的、知情不报甚至某种程度上默许了违规操作的关键人物。
而隐藏在她身后的那只手，似乎已经清晰可见——林满江。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齐本安他拿起笔，在便签上重重地写下了“京丰、京胜矿”、“十个亿”、“别墅”、“林满江”这几个关键词，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水下的冰山，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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