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二年，五月初五。
洛阳城西，邙山南麓一处被严格划为军事禁区的宽阔谷地。这里的气氛，与铁道工地的喧嚣火热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肃穆与紧张。今日，格物院“飞天所”将在此进行一项堪称逆天而行的壮举——**载人热气球首次升空实验**。
谷地中央，一个庞然大物正安静地匍匐在地。那是一个用上百匹坚韧的刮涂绸（格物院改良丝绸，涂以特制桐油与胶漆，增强气密性）缝合而成的巨大球囊，色彩斑驳，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球囊下方，悬挂着一个以轻质藤条为骨、蒙以厚牛皮的特制**吊篮**。吊篮旁，连接着几个构造复杂的铜制喷嘴，以及数个硕大的、以鲸油（石油尚未实用化）为燃料的**特制加压燃烧器**。
“飞天所”所正，一位名叫**石坚**的中年大匠，正带着他的团队，进行着最后一遍、也是最为苛刻的检查。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手指却稳定得如同铁钳，仔细摩挲着每一处缝合接口，检查着每一根控制绳索和燃料管路。为了这一天，他和他的团队耗费了无数心血，经历了数百次小型模型实验和无情的失败，甚至有两名助手在早期的燃料爆燃事故中重伤致残。
“燃料罐压力正常！”
“球囊无破损，气密性达标！”
“控制索灵活无缠绕！”
“燃烧器点火机构再三确认！”
一道道汇报声，压抑着激动与恐惧，在寂静的谷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林凡再次亲临，身边只带了庞统、墨衡以及少数几位被严格筛选、绝对忠诚的核心官员与将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巨大的球囊，以及吊篮旁，那个身着特制厚布衣、面色惨白却强作镇定的身影——**张老三**。
张老三，原是一名死囚，因拦路抢劫、失手杀人被判斩决。是“飞天所”以“若成功则赦免其罪，并赐金还乡”的条件，从刑部大牢中招募的“志愿者”。此刻，他望着那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球囊，感受着周围凝重的气氛，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喉咙发干，只能反复默念着石坚教给他的、简单到可怜的操控要点和紧急预案。
**烈焰腾空，逆天而行**
辰时正，风向稳定，天气晴朗，正是最佳的升空窗口。
石坚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凡面前，深深一躬，声音嘶哑而坚定：“议长，一切准备就绪，请……下令！”
林凡的目光扫过那巨大的球囊，掠过张老三惊恐却决然的脸，最终落在石坚那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上。他缓缓点头，只吐出一个字：“可。”
石坚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点火——！**”
命令如山！
两名助手迅速拧开燃料阀门，另一名助手则用特制的长杆火种，猛地伸向吊篮下的主燃烧器铜嘴。
“轰——！”
一声沉闷的咆哮，橘红色的烈焰如同被囚禁的巨兽，猛地从铜嘴中喷涌而出，携带着滚滚热浪，直冲入球囊底部的开口！灼热的气流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巨大的球囊，在这狂暴热流的灌注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干瘪的状态，缓缓地、挣扎般地**膨胀**起来！它不再匍匐于地，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苏醒，试图挣脱大地的束缚。
观礼台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庞统甚至忘了摇动他的羽扇。墨衡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看着那球囊越来越大，越来越圆，逐渐脱离了地面，将连接吊篮的绳索缓缓拉直！
张老三在吊篮中，感受着脚下传来的轻微悬空感，以及那喷涌火焰带来的灼热和轰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抓住吊篮边缘，按照指令，不敢乱动分毫。
“持续加热！稳定压力！”石坚紧盯着球囊的状态，嘶声指挥着。他的额头满是汗水，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球囊持续膨胀，变得愈发饱满，色彩斑斓的表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梦幻造物。它产生的升力，已经明显超过了吊篮与张老三的重量总和！
“报告！升力已达临界！”
“姿态稳定！”
“风向风速保持！”
石坚猛地举起右手，握拳，然后霍然张开五指，指向天空！
“**释放锚索——！升空！**”
命令下达！
固定吊篮的最后一根粗大绳索被迅速解开！
刹那间，失去了最后羁绊的热气球，猛地向上一窜！仿佛一个终于获得自由的精灵，带着轻微的摇晃，开始**坚定不移地、缓缓地向湛蓝的天空攀升**！
“起来了！起来了！”观礼台上，不知是谁失声惊呼，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都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那个不断变小的彩色球囊。它越升越高，穿过低空稀薄的云气，迎着太阳，向着那自古以来只属于飞鸟和神灵的领域，义无反顾地飞去。
吊篮中的张老三，在最初的剧烈心跳后，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无的恐惧与……震撼。他低头看去，大地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缩小！人群变成了黑点，观礼台成了小小的积木，远处的洛阳城廓如同沙盘上的模型，蜿蜒的洛水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奇异地隔绝了下方的喧嚣，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个载着他闯入天空的脆弱篮子。
“我……我上天了……”他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中，竟然滋生出一丝蝼蚁窥见天地伟岸的渺小与莫名的兴奋。
**云霄俯瞰，格局新开**
热气球在稳定的东南风吹拂下，向着西北方向飘去。地面上的石坚团队，以及一部分骑兵护卫，立刻上马，沿着气球飘行的方向在地面追踪，时刻保持着目视联系。
观礼台上，气氛已然沸腾。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墨衡老泪纵横，激动得难以自持，“载人飞天！载人飞天啊！古籍神话，竟在我辈手中实现！”
庞统仰着头，羽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小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喃喃道：“居高临下，俯瞰山河……若用于军阵，敌营虚实，山川地势，岂不一目了然？这……这是给了统帅一双天眼啊！”
一位随行的将领更是兴奋地满脸通红：“议长！此物若用于侦察，胡虏骑兵动向，将再无秘密可言！对我军布防、追击、迂回，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连那些原本对格物院耗费巨资颇有微词的官员，此刻也被这逆天的一幕深深震撼，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飞天！这是刻在人类骨子里最原始的梦想之一！如今，竟被格物院实现了！
林凡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简陋的热气球，其象征意义和未来的军事、科研价值，远超那木质轨道。这是人类活动空间从二维地表向三维空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拓展，是文明视野的一次巨大飞跃。
他看向庞统和那位将领，沉声道：“不错，此物首要用途，便是**军事侦察与测绘**。‘飞天所’立刻转为军管，列为最高机密。石坚晋升格物院副总匠师，授勋。着手研制更大、更稳定、可操控性更强的军用观测气球。”
“此外，”林凡目光深邃，“通知甘宁，远洋舰队亦需配备小型观测气球，用于海上了望，探索未知海域。”
就在众人激动议论之时，地面追踪的快马带回消息：热气球在飘行约**十五里**后，开始按照预定计划，通过控制燃烧器火力大小和顶部一个小型放气阀，**平稳下降**，最终在一片开阔的农田旁安全着陆！驾驶员张老三安然无恙！
消息传来，观礼台上再次爆发出欢呼！
**天穹已破，人心浮动**
当张老三被追踪的骑兵护送回来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的恐惧已被一种混合着亢奋与恍惚的神情取代。他跪在林凡面前，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在天空中的见闻：大地是弧形的，云彩在身边流过，洛阳城小得可以一眼望尽……
林凡亲自将他扶起，当众宣布赦免其罪，并重赏金银，允其还乡。张老三千恩万谢，他的人生，因这次疯狂的冒险而被彻底改变。
首飞成功的消息，虽然林凡下令严格控制，但如此惊天动地之事，又如何能完全掩盖？目击者众多，消息很快就在洛阳高层和部分士林中悄然传开。
格物院的声望，因热气球的首飞成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年轻士子和工匠，纷纷将格物院视为实现梦想的圣地，人才的流向开始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然而，在旧士族的密室中，陈珪等人听到心腹汇报的“洛阳西郊有巨球载人飞天”的模糊消息时，先是嗤之以鼻，认为乃是无稽之谈。但当多方消息相互印证，指向此事确为真时，他们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飞天……竟真能飞天？”崔氏代表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此等近乎鬼神之力……林凡，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陈珪沉默良久，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茫然与无力感。他们可以抨击铁道劳民伤财，可以诋毁科举败坏纲常，但对于这种直接挑战人类认知极限、仿佛触摸到“天道”边缘的成就，他们那些基于经义文章的攻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妖术……此必为妖术！”他只能如此无力地诅咒，但内心深处，一股寒意却不可抑制地升起。他们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权臣，更像是一个……正在开启未知魔盒的术士，或者说，神只？
气冲霄汉，热气球的首航，成功的不仅仅是一次实验，更是一次对旧有世界观和权力结构的猛烈冲击。天穹的壁垒已被打破，人心的格局，也正在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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