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在血与火的煎熬中姗姗来迟。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东方的云层，照亮上大陈岛周边海域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惨状。
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破碎的船板、断折的桅杆、以及随波逐浪的尸体，一些船只的残骸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血腥气。
那支昨夜气势汹汹而来的不明船队，已然溃不成军，残存的十余艘船只正狼狈地向南逃窜，薛家的船队如同驱赶羊群的狼，不紧不慢地衔尾追击，不时用精准的炮火将落在最后的敌船送入海底。
岛屿滩头，昨夜激烈争夺的战场更是触目惊心。
沙滩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敌我双方的尸体交错枕藉，破损的兵器、盾牌随处可见。周军士卒正在疲惫地清理战场，收殓同袍的遗体，将俘虏的、或是受伤未死的敌人集中看管。
周勃站在昨日那使者站立的位置，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左臂上一道新增的刀伤被简单包扎着，隐隐渗出血色。
他望着远遁的敌船和正在追击的薛家舰队，脸上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部堂，初步清点，昨夜击沉、焚毁敌船十一艘，俘获三艘，毙伤敌寇估计超过八百，俘获二百余。缴获兵器、物资若干。”刘大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前来汇报，声音沙哑，“我军……阵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近百，轻伤无数。‘定远’号在炮战中再次受损，急需大修。”
代价是惨重的。
虽然守住了岛屿，重创了来犯之敌，但本就残破的力量再次被削弱。
“厚葬阵亡弟兄，名单核实清楚。伤员尽力救治。”周勃的声音低沉，“缴获的物资，优先补充军需。”
“明白。”刘大勇点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部堂，薛家这次……倒是出了大力。若非他们突然从侧翼杀出，昨夜恐怕……”
周勃目光深邃地望向薛家船队的方向：
“他们不是在帮我们，是在帮他们自己。我们在岛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对他们并无好处。只有展现出我们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们才会下场。”
正说着，一艘悬挂“薛”字旗的快船驶向月亮湾。船头站立一人，正是薛崇。他依旧是一身整洁的劲装，与周围血火狼藉的景象格格不入。
快船靠岸，薛崇轻盈地跳下船，走到周勃面前，拱手笑道：
“周部堂，昨夜一战，真乃神勇！以疲弱之师，力抗数倍之敌，坚守孤岛，薛某佩服之至！”
周勃淡淡还礼：“薛公子及时援手，周某在此谢过。若非贵部雷霆一击，战局难料。”
“部堂客气了。”薛崇笑容不变，“你我既为稳定东南而来，自当同舟共济。些许微劳，不足挂齿。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和疲惫的周军士卒，“经此一夜，部堂麾下将士想必已是人困马乏，舰船损毁严重。而台州之围未解，‘海龙王’与那伙不明势力的残部犹在，这后续……”
他在提醒周勃，危机远未解除，同时也是在暗示，周勃现在更需要他薛家的力量。
周勃心如明镜，直接问道：“薛公子有何高见？”
薛崇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高见不敢当。薛某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台州守军取得联系，里应外合，解府城之围。我薛家船队可负责肃清周边海域，保障航道，并可派快船护送部堂信使前往台州。此外，我薛家在各处岛屿还有些许存粮、药材，可先行调拨一部分，以解部堂燃眉之急。”
他提出的帮助，确实都是周勃眼下最急需的。肃清航道、传递消息、补给物资，每一样都至关重要。
“条件呢？”周勃直接问道。薛崇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薛崇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部堂快人快语，薛某也就不绕弯子了。薛家所求不多。其一，此番剿倭，所有海上缴获，我薛家要占五成。其二，待东南平定后，请部堂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准许我薛家船队，参与即将组建的‘大周远洋水师’，并享有与朝廷指定口岸的优先贸易权。”
胃口不小！不仅要一半的战利品，更要插手未来的官方水师和海贸特权！这已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而是要借此机会，让薛家从游离于体制外的海上豪强，转变为被官方认可、甚至倚重的海上力量。
周勃沉默了片刻。薛家的要求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可能还有所保留。但此刻，他确实需要薛家的力量来打破僵局，解台州之围，并应对接下来可能更复杂的局面。
“海上缴获，可分薛家三成。”周勃讨价还价，“至于参与水师及贸易权之事，本官会如实向太子殿下奏报薛家之功，但最终能否允准，需殿下圣裁，非本官所能承诺。”
薛崇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已是周勃能做的最大让步。
三成缴获也是笔巨大的财富，而只要周勃肯帮忙说话，以太子如今用人之际和开拓海疆的雄心，薛家所求之事便大有可为。
“好！部堂爽快！那就依部堂之言！”薛崇拱手，“薛某这就去安排船只、物资，并派人护送部堂信使前往台州！”
协议，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达成。一种新的、脆弱而现实的同盟关系，就此确立。
薛崇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几艘满载粮食、淡水和药材的船只便驶入了月亮湾。
同时，一艘快船载着周勃写给台州守将的密信，在薛家战舰的护卫下，冲破可能存在的海上封锁，朝着台州府城方向疾驰而去。
压力似乎暂时得到了缓解。周勃命令士卒们轮流休息，抓紧时间修复工事，救治伤员。他自己也回到石屋，准备稍作休整。
然而，他刚坐下，亲兵便送来了一份刚刚截获的密信。
信的内容是用一种暗语写就，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词，经过随军书吏的初步破译，让周勃瞬间睡意全无！
““密使”、“借刀杀人”、“不可暴露”……
虽然信息残缺，但结合薛崇之前透露的消息，一个可怕的推论浮现在周勃脑海。
就在周勃为这个发现心神震动之际，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禀报声：
“报——！部堂，台州府城方向有新的军情！围攻府城的倭寇主力，今晨突然分兵，约有两千之众，登船扬帆，正朝着……正朝着我上大陈岛方向扑来！预计午后即可抵达！”
“海龙王”平八郎，终究还是忍不住，要亲自来报仇，并且想趁周勃疲惫不堪之时，一举夺回巢穴，完成龙首宫密使未能完成的任务！
刚刚缓解的危机，以更加凶猛的态势，再次迫近！
周勃猛地站起身，眼中的疲惫被凌厉的战意取代。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封破译出的密信碎片，又望向窗外波诡云谲的海面。
“来吧！都来吧！”他低声自语，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正好，一并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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