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听风楼。”
离开林玉斓的院落,吴升的脚步并未停歇。
这个地方,吴升并不陌生。
早前因为藏剑山庄的恩怨,他曾两度踏入那片灰色地带,后来在镇玄司履职,也对这片位于碧波郡边缘、三不管的混乱区域有了更深了解。
那里鱼龙混杂,宗门势力、流亡之徒、隐秘组织盘根错节,但在正式前往那个地方之前,有一件事必须确认。
那便是联系赵分信赵巡查。
吴升将师妹留下的玉镯、绝笔信以及那本挖空藏物的《北疆九州矿产志》,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戒指的最深处。
他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赵分信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而规律的忙音。
这位平日里还算靠谱的上级,此次消失得如此彻底,让吴升略有意外。
赵分信实力不俗,经验老道,他若失联,意味着其参与的任务绝非等闲。
稍作思索,吴升又拨通了赵金诚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赵金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恭敬,甚至有一丝紧张。他非常清楚,如今的吴升已是镇玄司巡查部的精英队员,地位远超他这位还在为转正而努力的记名队员。
“吴银令,吴大人?”赵金诚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诚,是我。”吴升开门见山,“你可知赵巡查去了何处?我有急事寻他。”
赵金诚闻言,语气带着困惑和无奈:“吴大人,这个我真不清楚。我叔他前几天匆匆离开,只说有紧急任务,归期未定,具体去向并未向我透露。我现在人还在长青武院这边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也没法帮您打听……”
吴升心中了然。
连赵金诚都不知道,说明赵分信此次任务保密级别极高,他简单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线索似乎断了。
但吴升并未放弃,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徐光汇。
徐光汇与赵分信关系密切,同为巡查,或许知道些内情,电话拨通,徐光汇的声音传来,相比赵金诚显得沉稳许多。
当吴升再次询问赵分信去向时,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升。”
徐光汇的声音压低了少许,“电话里说不方便,你来一趟天星山庄吧,我们当面谈。”
吴升目光微凝:“好的。”
……
吴升立刻动身,前往镇玄司在碧波郡据点之一的天星山庄。
山庄依旧忙碌,身着各色服饰的镇玄司人员行色匆匆。
吴升在庄内一片临湖的观景台找到了徐光汇。
徐光汇负手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色凝重。
听到脚步声,徐光汇转过身,对吴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并肩站在湖边,远处山庄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开来。
“吴升。”徐光汇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你还记得一个地方吗?楚玉市。”
吴升立刻点头:“楚玉市镇魔狱。”
“没错。”
徐光汇叹了口气,“上次万花谷任务,你处理得漂亮,得知了楚玉市镇魔狱可能与妖魔勾结的关键信息。”
“这段时间,我们暗中调查,掌握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
“时间不等人,我们等不及北疆京都那边理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镇魔狱了。”
“对于我等巡查而言,明知那地方已成魔窟,盘踞河神,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因此,北疆镇玄司总部暗自下令,从各郡紧急抽调精锐巡查,共计七十二人,组成联合行动队,秘密前往楚玉市,准备对镇魔狱采取行动。”
“赵巡查,以及我们碧波郡另外三位巡查,均在抽调之列。”
“现在郡内巡查部,就剩我一人留守,处理日常事务。”
吴升沉默地点了点头。
七十二名巡查,这几乎是北疆镇玄司巡查力量相当大的一部分了。
看来总部对楚玉市镇魔狱的重视程度和危险评估,都提到了最高级别。
赵分信的失联,原因在此。
“我明白了。”吴升道。
徐光汇看着吴升,目光深邃:“你来找赵巡查,是为了林副院长的事吧?”
“是。”吴升没有否认。
“所以林副院长,给你留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徐光汇问得非常直接,但语气平静,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询问。
他,或者说镇玄司巡查部,已经给予了吴升极大的尊重和空间。
他们显然知道林玉斓临终前联系过汪逐流,并提及留给吴升东西。
但他们没有选择强行介入搜查,而是等待吴升这个家属亲自处理。
这既是法理对情理的让步,也是一种对吴升能力和人品的信任。
那么,吴升是否愿意分享线索,全看他的选择。
吴升迎上徐光汇的目光,眼神没有任何闪烁,平静地回答:“暂时没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若后续有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徐光汇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吴升一眼,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吴升的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坦荡,却又深不见底。
数秒后,徐光汇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好的。”
“而不管什么时候,如果你发现了任何线索,需要支援,可以随时告诉我。虽然现在巡查部人手紧缺,大部分力量都调往了楚玉市,但我个人,还是会尽力提供帮助。”
说着,他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了吴升。
在吴升投来疑惑目光时,徐光汇解释道:“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关于林副院长失踪前后所有的行踪记录,以及短时间内能搜集到的任何相关线索。你可以看看,或许对你有用。”
吴升接过文件,入手微沉:“好的,多谢徐巡查。”
“客气了。”徐光汇摆了摆手。
吴升没有多做停留,拿着文件,告谢离开。
徐光汇望着吴升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目光复杂。
他知道,吴升此去,必定是追查林玉斓的死因。
但对方选择不借助镇玄司的力量,独自行动,这意味着什么?
是对镇玄司的不完全信任?还是他所追查的真相,牵扯甚大,不便让官方介入?
“可惜了林副院长……”徐光汇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局势愈发复杂,楚玉市那边牵动了绝大部分精力,碧波郡这边,只希望吴升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才好。
……
三十分钟后,吴升已经换下了便装,穿上了代表镇玄司巡查部精英队员的正式制服。
藏青色的制服笔挺修身,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他仔细整理好袖口、衣领,将每一处褶皱抚平。
最后,将那枚代表着身份与权力的银色精英队员令牌,郑重地悬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
镜中的男子,面容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他不再耽搁,目标明确为十二听风楼。
根据徐光汇提供的文件信息,师妹林玉斓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十二听风楼区域内的一家名为雨灵书院的地方。
吴升没有选择乘坐任何交通工具,也没有动用戒云之类的飞行法宝。
他需要这段时间来平复心绪,梳理线索,更需要以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靠近。
他双足发力,身形如一道青烟,掠出城外,朝着十二听风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却又巧妙地利用地形和植被遮掩行迹,寻常人难以察觉。
一路无话。
第二天清晨,七点整。
吴升的身影出现在距离十二听风楼聚居地外的一座小山丘上。
晨曦微露,薄雾缭绕。
放眼望去,十二听风楼那毫无规划可言的庞大聚居地已经出现。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房屋,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半山腰,建筑材料五花八门,布局混乱不堪,却透着一股顽强而混乱的生命力,炊烟袅袅升起,隐约的人声和牲畜叫声传来。
最显眼的,无疑是聚居地中心偏后山位置,那十二座高耸入云的古老塔楼。它们如同十二根历经沧桑的巨指,沉默地矗立在晨雾中,那里,才是十二听风楼真正的核心。
吴升面无表情地走下小山丘,踏入了这片灰色地带。
没有城墙,没有边界,只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拥挤的建筑和街道。
吴升的出现,尤其是他腰间那枚醒目的银色令牌和一身镇玄司制服,立刻引来了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警惕与狐疑的目光。
十二听风楼这种地方,对宗门势力的亲近度远高于官方体系。
人们在看见吴升时,自然是好奇的交头接耳,眼神闪烁,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或询问什么。
吴升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按照之前了解到的大致方位前行。
他需要一把剑,一把普通的剑。
很快,他在一条相对热闹的街道旁,找到了一家售卖兵器的小铺。
铺面不大,墙上、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刀剑,但大多品质低劣,只是些寻常铁匠铺的产物。
吴升走进店铺,目光扫过,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带鞘的长剑。
剑鞘普通,木质,没有任何纹饰。
他右手握住剑柄,缓缓向外拉动。
“锃——”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剑身出鞘三寸,寒光乍现,虽只是凡铁,但开刃还算整齐,光可鉴人。
吴升将剑横在眼前,左右审视了一下剑身的反光。
品质卑微,但够用了。
他手腕一抖,“唰”地将剑完全归鞘,然后握着剑,按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多少钱?”吴升看向柜台后那个身材干瘦、眼神闪烁的掌柜。
那掌柜早就注意到了吴升,尤其是那身镇玄司制服和腰牌,吓得脸色发白。
他一边使劲摆手,一边堆起谄媚到近乎卑微的笑容:“大人您说笑了!”
“您能看上小店的东西,是小店的福气!不敢要钱,不敢要钱!您拿去用,拿去用!”
吴升眉头一皱,语气转冷:“我差你这点?”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店铺。
掌柜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下去,再不敢推辞,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声音发颤:“一千八百块……”
吴升从戒指中取出二十张纸币,直接拍在桌上:“两千,不用找了。”
说完,他提起那把剑,转身便走。
掌柜看着吴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两千块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充满了后怕和巨大的疑惑。
这位镇玄司的大人物,气势如此骇人,怎么会跑到他这种小破店,买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凡铁剑?这到底是为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多问半句。
吴升提着剑,在拥挤的街道上穿行。
他稍微打听了一下,便找到了“雨灵书院”的所在。
书院位于聚居地相对安静的一角,青砖黑瓦,看起来有些年头。
门楣上挂着一块旧匾额,上书四个略显斑驳的大字《雨灵书院》。
吴升迈步便朝书院大门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短打、看似护卫模样的汉子,见到吴升这一身打扮,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又被吴升身上那股冷冽的气势所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脸上写满了惶恐。
吴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脚步不停,口中吐出几个字:“镇玄司办事。”
两名护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睁睁看着吴升从他们中间穿过,大步踏入书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踏入雨灵书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喧嚣和混乱被隔绝开来。
院内颇为清幽,栽种着些花草翠竹,隐约能听到从不同屋子里传来的、孩童们稚嫩的读书声。
吴升目光快速扫过整个院落。
他对那些正在上课的娃娃没什么兴趣,他的目标是能找到管事的人。
很快,他注意到一位穿着青色长衫、像是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正从一间厢房里走出来。
吴升正准备上前询问,这时,从旁边的月亮门后,转出一位须发皆白、杵着拐杖的老者。
老者显然早已注意到吴升的到来,脸上堆满恭敬甚至有些惶恐的笑容,远远地就对着吴升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吴升停下脚步,看向老者,此人应该就是这雨灵书院的院长了。
他走上前,再次出示了腰牌:“镇玄司巡查部,精英队员吴升,前来调查一桩案件。”
老院长连连点头:“老朽姓陈,忝为本院院长。大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老朽定当全力配合。”
吴升直接取出手机,调出林玉斓的证件照,展示给陈院长看:“此人,三天前可曾来过贵书院?”
陈院长凑近仔细看了看照片,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随即肯定地点头:“回大人,这位女子,三天前的确来过我们书院。”
“虽然她当时换了一身较为朴素的衣服,也未施粉黛,但模样老朽还记得,与这照片颇为相似。”
吴升心中一动,追问道:“细说。”
陈院长不敢怠慢,详细说道:“那天下午,这位女子来到书院,直接找了我们书院的一位姓李的教书先生。”
“两人在偏厅低声交谈了片刻,然后便一起离开了书院。”
“至于去了何处,所为何事,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那位李姓教书先生,现在人在何处?”吴升立刻抓住关键。
陈院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担忧:“怪就怪在这里,李老先生自那日离开后,至今未归。我们也在寻他,毕竟他是书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平日极为守时,从未有过这般不告而别数日的情况。”
吴升眼神微冷:“哦?那么,有这位李老先生的照片吗?”
“有有有!他的档案室里存有照片,大人请随老朽来!”陈院长连忙说道,转身引路。
“好。”
吴升提着那把普通的铁剑,跟在陈院长身后,朝着书院深处,大概是档案室方向走去。
书院内的景致颇为雅致,回廊曲折,花木扶疏。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片小庭院时,另一边的廊下,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和追逐打闹声。
只见五六个年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正在廊下你追我赶,玩着捉人的游戏。
他们穿着干净的布衣,小脸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纯粹无邪的快乐笑容,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阴谋与杀戮都与他们无关。
这份天真烂漫,与吴升周身散发的冰冷肃杀之气,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陈院长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而又宠溺的笑容,正想呵斥孩子们不要喧哗,以免冲撞了贵人。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小红袄的小丫头,大概是玩得太投入,没看路,低着头咯咯笑着往后跑,结果“咚”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小丫头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抬起小脑袋,迷茫地向上看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成年男子的脸。
一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怒气,没有责怪,却有一种让她本能感到恐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小丫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大的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
小嘴一瘪,吓得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小身子微微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院长看到这一幕,魂都快吓飞了。
他连忙小跑上前,对着吴升不住地鞠躬作揖,声音都带着哭腔:“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小孩子不懂事,瞎跑瞎闹,冲撞了您!老朽管教无方,实在是罪该万死!您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向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孩童。
孩子们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欢快,一个个如同受惊的鹌鹑,缩着脖子,紧紧靠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吴升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陈院长的连声道歉。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定在那个撞到他的、穿着小红袄的小丫头脸上。
就在陈院长以为这位冷面大人即将发怒,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吴升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这个动作让他与那小丫头处于了平视的高度。
他左手依旧提着那把看似普通的铁剑,剑鞘杵在地上,然后,他伸出右手,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呵斥或惩罚,而是非常轻地、放在了小丫头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小小肩膀上。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覆盖了女孩瘦弱的整个肩头。
小丫头吓得浑身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是用那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冷脸。
吴升的目光依旧漆黑如墨,他凝视着女孩惊恐的双眼,嘴唇微动,用一种不高不低、却清晰得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平静语调,缓缓说道:“等我忙完,我来找你。”
说完,他放在小丫头肩膀上的右手,非常非常轻地拍了两下。
然后,他站起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目光转向已经目瞪口呆、冷汗直流的陈院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陈院长,我们继续。”
陈院长如梦初醒,连声应“是是是”,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半弓着身子,引着吴升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小庭院。
临走前,他又惊又怒地狠狠剜了那几个闯祸的孩子一眼。
孩子们如蒙大赦,却再也不敢玩耍,互相拉扯着,飞快地跑开了。
只有那个穿着小红袄的小丫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吴升和陈院长消失的方向,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未散的恐惧。
过了好几秒钟,她才仿佛突然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朝着与吴升相反的方向跑掉了,小小的背影充满了无助和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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