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气氛，在茅台那特有的、带着点“富贵霸气”的酱香熏陶下，迅速达到了沸点。
张振国兴致很高，频频举杯，回忆着当年他刚进机关时的趣事，点评着县里各部门的一些人事微妙变动，当然都是点到为止、蜻蜓点水。
他也没忘记展现亲和力，关心起李晓燕孩子的升学，询问郑小梅有没有对象，还打趣陈志远该找个能管住他的厉害姑娘。
一时间，雅间里笑语不断，上级的威严与长辈的关怀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大会的硝烟彻底远去。
我随着大流，该敬酒时绝不迟疑，该干杯时也爽快利落。得益于年轻时在乡镇练就的底子和还算强健的肠胃，我的酒量在县府办领导班子里也算拿得出手。
但我心里对茅台这种酱香型确实有些“敬而远之”，总觉得那股独特的、浓郁的“酱味”过于霸道，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胃腑都像被一种沉重的香气“夯”了一下，远不如汾酒、宝丰等清香型白酒那样入口绵柔、回味爽净。
喝茅台，我的实际战斗力估计得打个七折，而且后劲上的头晕感来得更顽固。
不过，这种个人口味上的“偏见”，在今晚这种场合，是绝不能被察觉的。
我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陪着张主任回忆往昔，附和着他对人事的微妙点评，关心同事时也递上合适的话头。举杯的动作流畅自然，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眉头都不皱一下，这都是多年练就的基本功。
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计算着喝酒的节奏、对话的分寸，以及如何既不让主任觉得我推脱扫兴，又能巧妙地将一部分“火力”导向聚餐的高潮，避免自己过早成为“众矢之的”。
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场面愈发热闹。
陈志远果然是最先“上头”的，面红耳赤，开始大着舌头讲述大会期间他在会场外的见闻：哪个代表打瞌睡被镜头拍到，哪个委员的发言稿长得让人昏昏欲睡，还模仿了几句老领导带着浓重口音的发言，引得一阵哄笑。
王天谷则稍微克制些，但也被灌了不少。
办公室主任李晓燕是桌上的“润滑剂”兼“后勤部长”，一边笑着参与话题，一边眼观六路，及时添茶、换碟，招呼服务员加菜，确保这场“搞劳宴”顺畅圆满。
郑小梅则明显是个 “官场新手”，坐在角落里，双手捧着饮料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脸上带着几分拘谨。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忽然有些出神。
政研室，这个在别人看来枯燥、清苦、整天和文字较劲的“冷衙门”，常年与青灯稿纸为伴，为了一句话、一个词绞尽脑汁，头发日渐稀疏。但在这里，人际关系反而相对简单直白，目标也一致，比起外面某些部门的勾心斗角，倒也算是一方净土。
当然，这“净土”之感，或许也与我目前备受器重、尚未深切触及更高层权力漩涡核心的处境有关，真要是涉及到晋升提拔，该有的弯弯绕绕，一样也少不了。
张振国显然对我这段时间的表现极为满意。几杯醇厚的茅台下肚，他拍着我肩膀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话也说得更推心置腹。
“林涛啊，好好干！县长对你很器重，我都知道。你还年轻，前途大着呢！在政研室把材料功底打扎实，把大局观培养起来，以后独当一面是水到渠成的事！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协调，府办就是你的娘家！”
这话听着暖心，我却心里门儿清。什么 “娘家”，什么 “帮你协调”，本质上都是在划定圈子，你林涛是我张振国的人，跟着我干，有我的庇护，但也得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
我心里盘算着，这一年多来，我跟着县长跑前跑后，深度参与核心事务，确实出了不少力，也得了不少关注。
张振国作为府办主任，既是我的老领导，自然会为 “手下出人才” 而骄傲，可另一方面，我这匹 “黑马” 蹿得太快，难免会让他有些微妙的压力。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下属风头盖过自己。
不过张主任就是张主任，这份微妙的心思，被他藏得严严实实，脸上只剩下热情和关怀。
我自然是做出感激涕零状，连连举杯：“主任，您这话太让我感动了！没有您的培养和县长的信任，我哪能有今天这点进步。府办是我的根，您和县长是我的指路明灯，我一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期望！”
但这种器重并非完全牢靠。在机关里，今天你是“红人”，明天可能就因为某件小事或者领导思路的转换而“失宠”。这样的故事，在县政府大楼里，并非鲜闻。
酒足饭饱，张振国被等候已久的司机小心翼翼地扶上车。我们几个也各自在微凉的夜风中散去......
聚餐的欢愉与疲惫还未完全从身体里代谢干净，第二天下午，张县长的一个电话，便将我唤回了紧绷的工作状态。
张县长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他办公桌上摊着一份市里的会议通知，他手里拿着钢笔，不停地在通知上点点画画。
“林涛，县里会议算是翻篇了，市里的大会紧接着就要开场。”
张县长用钢笔点着通知，“这次去市里开会，咱们河清代表团，肩上的担子不轻。铁路规划调整的事，市里已经定了调子，咱们服从大局，没二话。但服从不等于被动挨打！”
“这次去，我们要大声疾呼，要把我们河清因为铁路改道面临的现实困难，以及我们主动寻求破局、化危为机的决心和规划，向市里领导、向各位代表，说清楚、讲透彻、喊响亮！”
“核心目的只有一个：争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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