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长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目光炯炯：“尤其是对板桥镇工业园区建设的支持！政策要倾斜，资金要扶持，项目要优先！光靠我们县里这点财力，要快速拉起一个像样的工业平台，难度太大。必须把市里的力量借过来！”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和经信局、发改局那边对接一下，把我们具体的诉求，需要哪些政策，希望哪些项目布局，大概需要多少前期投入，形成一个扎实的、有说服力的书面材料。不要空泛，要具体，最好有简单的可行性分析。这份东西，就是我们这次去市里‘哭穷’、‘要政策’的‘弹药’！这件事，你牵头负责，尽快给我。”
“我明白，县长。”我迅速领会了意图，“我马上联系宋局长、罗主任，组织小范围碰头会，尽快把材料骨架搭起来，填充血肉，保证既有现实紧迫性，又有发展说服力。”
“嗯，”张县长点点头，接着又抛出一个更重要的安排，“这次去开会，你跟着代表团一起去。你虽然不是代表，但可以作为工作人员随团服务。”
我心中微微一震，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尽管近年来上面一再强调精简会议人员，领导参会不得随意携带随员，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像县长、书记这样的主要领导下团，会议期间日程密集，要审议报告，要参加分组讨论，要会见各方人士，要处理县里随时可能报上来的急务，还要根据会议动态临时调整发言策略……没有一两个得力的、知根知底的工作人员在身边协调、跑腿、起草应急材料，根本玩不转。
因此，“带工作人员”几乎成了各县区主官心照不宣的“标配”，只是大家默契地不放在明面上说罢了。
张县长点名让我去，这既是将贴身服务、把握会议动态的重任交给我，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一个近距离观察市级政治生态，拓展人脉关系，在更广阔舞台上露脸的机遇。
“谢谢县长信任，给我这个学习锻炼的机会。”我迅速表态，语气沉稳而坚定，“我一定全力做好会议服务和保障工作，确保您和代表团的行程顺畅。”
“不只是服务保障，”张县长目光深邃，似乎看穿了我只说了半截的话，“耳朵要灵，眼睛要亮。市里的大会是‘神仙打架’、信息交汇的地方。各路诸侯齐聚一堂，既是展示政绩的舞台，也是争取利益的战场。有机会，也多认识几个人，特别是其他区县搞经济、跑项目的同志，以后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这对你个人成长，也有好处。”
“是，县长，我一定多看、多听、多学、多记。”我重重地点头，明白这趟差事，服务是本职，学习和经营同样是重要课题。
走出县长办公室，我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一边电话联系经信局宋国明局长和发改局罗卫主任，言辞恳切又带着县长交办任务的份量，约定当天下午就开个小会碰头；
一边在政研室内部紧急部署，让陈志远负责搜集整理近三年省市关于工业园区、产业转移、县域经济发展的所有政策文件，让王天谷调取板桥镇及周边区域的详细经济数据、地形图、交通现状资料，并负责后续所有数据的复核校准。
下午的碰头会，在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宋国明是个急性子，开口就是：“林主任，这次可是关键！咱们必须把困难说得足足的，不然市里那帮老爷总觉得咱们还有潜力可挖！”
罗卫则更老成些，扶了扶眼镜：“哭穷要有技巧，光哭不行，还得让市里看到投资我们的‘性价比’和未来收益。项目清单要精心筛选，既符合市里产业导向，又确实是我们急需的。”
连续几天闭门打磨，我们终于炮制出了一份沉甸甸的汇报材料初稿，标题经过反复斟酌，定为《关于恳请市委市政府在“后铁路时代”加大力度支持河清县工业突破发展及板桥镇产业平台建设的报告》。
里面分门别类，列出了五大类十七项具体诉求，从土地指标倾斜到税收返还试点，从市级产业基金注资到配套道路升级，甚至细化了希望引入的几家目标企业类型，附上了简单的投入产出效益分析。
我看着打印出来的材料，心里暗自好笑：这大概就是政研室的核心价值，把 “要钱” 说得冠冕堂皇，把 “哭穷” 写得理直气壮，而我们这些笔杆子，就是新时代的 “乞讨师爷”。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三月七日，春寒料峭。
河清县出席市大会的代表团准时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集合，准备乘坐中巴车前往云州市区。初春的早晨，寒意未消，但枝头已隐约可见嫩芽。
代表团里，既有景元州书记、张红益县长、周文明常务副县长等在职领导，也有来自基层的代表。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未来岳父张中杰。他穿着深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作为市代表，他自然在列。但这很可能将是他最后一次以这个身份参加市里的盛会了，年龄到了，代表资格即将届满。
我看到他和其他几位老代表寒暄着，话语间难免有些“最后一次”、“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意味。
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到点下车，则是大多数人最终的归宿。
这位在河清县经营多年、人脉深厚的老江湖，将以一种相对超然却又可能发挥微妙作用的方式，参与这次市里的“盛会”。不知道在这次会议上，他会不会，或者能以何种方式，为我们河清县，或者说，为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未来布局”，再助上一臂之力？
张中杰看到我，微微颔首，眼神交流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巴车引擎发动，载着河清县的期望、谋划与各自的心事，缓缓驶出县委大院，汇入初春早晨的车流，向着云州市区，向着那个更大、更复杂的政治舞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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