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不等别人反应，手指又指向厨房方向，“那烟囱！以前多少热乎气儿都白跑了？你弟！用铁皮敲了个‘马甲’盒子给它套上！冷水灌进去，愣是让烟囱给‘烘’热了！流出来的水温温的，洗手洗脸刷锅洗碗，甭提多方便！省了多少柴火煤球？老李头（邻居）他们来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啧啧，羡慕得不行！”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到对面雷小玲的碗里。
雷小玲嫌弃地微微后仰，雷小燕则完全被姥爷的“故事”吸引，忘了吃肉，小嘴微张，听得入神。
“还有呢！”雷大炮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堂屋角落里那个崭新的收音机底盘，“那破匣子（收音机）！张婶家那台老座钟！鸽子市淘换来的‘红星’！甭管多难缠的毛病，到了他手里，捣鼓捣鼓，嘿！准能开口说话，准能滴答响！街坊邻居现在见了我，那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酸味儿！‘老雷，你儿子这手，是得了你的真传吧？’哼！”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我雷大炮七级钳工的手艺，那是实打实一锉刀一锉刀磨出来的！他这？小聪明！花架子！” 他嘴上贬低着，可那眉飞色舞的样子，那“快夸我儿子，快羡慕我”的潜台词，简直呼之欲出。
徐兰实在听不下去了，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嫩肉，精准地放到雷大炮碗里：“行了行了！快吃你的鱼吧！凉了腥气！逮着闺女回来这一会儿，把你那点显摆劲儿全抖落出来了！也不怕春梅笑话！” 她嘴上嗔怪，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顺手就给雷二蛋碗里也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二蛋，别听你爹瞎叨叨！多吃点肉！熬了一宿看书，又忙活一晚上，补补脑子！后面还有硬仗要打呢！”
那红烧肉炖得极其酥烂，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纹理分明，裹着浓稠油亮的酱汁，颤巍巍地落在雷二蛋碗里的棒子面粥上。肉香混合着粮食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
“妈！我也要！我也要肉肉！”雷小燕立刻不干了，小碗举得高高的。
“有！都有！”徐兰笑着，给每个孩子碗里都夹了肉，“小玲，别光看书！吃饭！这白菜醋溜得正好，开胃！多吃点！小燕子，慢点吃！别噎着！喝口粥顺顺！”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每个人的碗，嘴里不停地絮叨着，密集的关心如同雨点般落下：
“春梅，在部队吃得惯不？瞧这脸，风吹日晒的，黑了点，但精神头足！…二蛋，实操那工具都备齐了没？游标卡尺带哪把？可别用那把旧得刻度都磨花了的！…小玲，作业明天再写！今儿就好好陪大姐吃饭！…小燕！手！油乎乎的别往衣服上蹭！…”
这密集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是徐兰特有的爱的表达，像一层温暖的棉被，将全家人都包裹其中。
雷小玲被老妈念叨得有点不好意思，放下心里惦记的参考书，夹起一块豆腐小口吃着。她看着碗里那块诱人的红烧肉，又看看对面正埋头扒饭的二哥，眼珠转了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小得意开口：“大姐，二哥可不光会修东西！他教我们功课可有意思了！比老师讲得明白多了！”
“哦？”雷春梅来了兴趣，停下筷子，“二蛋还能当老师了？教啥？”
“几何！”雷小玲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就那种要添好多条线才能证明的题！二哥不用尺子画，他用铁丝在木板上搭‘桥’！把两个点当成隔着河，在合适的地方搭座桥就连上了！特别清楚！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搭桥的动作。
“还有物理！”雷小燕不甘示弱，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抢着说，“二哥带我们玩水！放木头！放铁疙瘩！还放瓶子！瓶子装了水就沉下去，盖上盖子又能漂起来！二哥说这叫…叫浮力！可好玩了！比老师干讲有意思多了！”她挥舞着小勺子，差点把粥溅出来。
雷小玲一听妹妹提到“瓶子”，立刻想起下午那个“望远镜事件”，小脸一板，带着点被抢了风头的傲娇和嫌弃：“去去去！说正事呢！浮力就浮力，你扯偷葱干嘛？丢不丢人！”
“我没扯偷葱！”雷小燕急了，小脸涨红，“我是说二哥做的望远镜！可厉害了！能看老远！那天…那天我就看见隔壁院贾婆婆，在墙根底下…唔唔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雷小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闭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雷小玲又羞又恼，脸蛋通红。堂屋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一直板着脸听老爹吹牛的雷大炮都被逗乐了，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徐兰笑得直抹眼泪：“哎哟我的傻闺女！那叫隔墙有耳！这话能往外说吗？”
雷春梅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两个妹妹：“哎哟喂！你们俩，一个比一个活宝！二蛋，你这老师当的，不光教知识，还附带教侦察啊？” 她揶揄地看向弟弟。
雷二蛋正被那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红烧肉香得眯起了眼，闻言差点呛着，赶紧咽下去，哭笑不得：“姐！你别听小燕子瞎说！我那望远镜是看星星的！纯属科学探索！谁知道她拿去看隔壁院墙角根了…”
笑闹声稍稍平息，桌上的气氛更加轻松融洽。雷春梅看着弟弟被家人打趣得有点窘迫的样子，还有他眼下那淡淡的青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变得温和而认真。她端起自己的水杯，轻轻碰了碰雷二蛋放在桌边的粥碗。
“二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碗筷的轻响和炉火的噼啪，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姐刚才路上听妈说了，厂里催得急，后儿就要实操。刚才爹说的那些，修炉子、修钟表、修收音机，还有教妹妹们这些巧法子…”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弟弟，“姐都信！姐知道，你这双手，这颗脑子，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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