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那场血色风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
左相李斯年被打入天牢。
吏部、户部十数名高官被革职查办。
一名御史,在午门之外,人头落地。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官场噤若寒蝉。
曾经门庭若市的左相府,如今门可罗雀,被禁军贴上了封条,府内之人尽数圈禁,只待三司会审后的最终发落。
这场剧烈的政治地震,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时代,变了。
而这场变革的中心,那个名为林凡的年轻人,如今在京城官员的眼中,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麒麟才子”。
他多了一个更令人敬畏的身份。
天子门生。
翰林院。
当林凡再次踏入这座清贵之地时,所感受到的氛围,与往日截然不同。
以往,那些老学士看他,是欣赏,是前辈对晚辈的提携,偶尔还夹杂着一丝对寒门出身的微妙俯视。
而现在。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院内所有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一名老翰林手里的茶杯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竟浑然不觉。
另一名正在挥毫泼墨的学士,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毁了一幅即将完成的佳作,他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林凡,眼神复杂。
敬畏、疏离,甚至……恐惧。
他们看着林凡,就像在看一个披着儒衫的怪物。
这个年轻人,不动声色间,便掀翻了盘踞朝堂三十年的左相,让半个官场为之震动。
他的笔,不仅能写惊天动地的诗词。
更能杀人。
“林……林修撰。”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躬身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林修撰安好。”
“见过林修撰。”
一声声问候此起彼伏,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与冰冷。
林凡神色平静,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自己那间独立的公房。
从七品编修,到从六品修撰,他不仅官升一级,更拥有了独立的办公场所和调阅机密典籍的权限。
这是地位上的天壤之别。
顾玄清快步从自己的公房里迎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激动。
“林修撰,你可算来了!”
他拉着林凡的手,上下打量着,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
“好!好啊!经此一役,朝堂风气,必将为之一清!”
顾玄清的声音中气十足,他不在乎旁人畏惧的目光,只为这拨云见日的局面感到由衷的高兴。
“顾大学士。”林凡报以微笑,“不过是刚刚开始。”
“说得对!只是刚刚开始!”顾玄清重重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陛下今日召见老夫,谈及了后续之事。”
“李斯年倒台,左相之位空悬,朝中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陛下让你暂时避开风头,在翰林院静心修书,是为上策。”
林凡点了点头。
他明白皇帝的用意。
他这把刀,太过锋利,刚刚饮饱了血,需要入鞘,需要沉淀。
否则,只会引来整个文官集团更深的反弹与敌视。
功高盖主,谤满京华。
他如今的风头,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点。
藏锋,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果然,午后,赵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翰林院。
这位大内总管,如今见到林凡,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
“林修撰,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御书房觐见。”
御书房内。
乾元帝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寻常的明黄色常服,正在批阅奏章。
那日朝堂上的滔天杀气已经尽数收敛,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勤勉的家主。
“臣,林凡,参见陛下。”
“免礼,坐。”乾元帝指了指下首的锦凳,语气温和。
这番待遇,已是人臣之极。
“朕让你看的,就是这些。”乾元帝将一摞奏章推了过去。
林凡上前接过,快速翻阅。
这些,全是各地呈上来的刑案卷宗,有冤假错案,有豪强欺压百姓,有官员贪赃枉法……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大乾立国百年,律法虽在,却早已僵化。”乾元帝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豪门世家,可玩弄律法于股掌。”
“地方酷吏,可曲解律法以渔利。”
“而寻常百姓,或不懂法,或畏惧官府,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
“朕,想改一改。”
乾元帝的目光,落在了林凡身上,深邃而锐利。
“朕要你,以翰林院修撰之职,牵头主编一部新的典籍。”
“它不叫《大乾律》,朕要它叫《民法典疏》!”
“朕要它,上约君王,下束百官,中教万民!”
“朕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何为他们的权,何为他们的责!遇到不公,该如何用朝廷的法,来保护他们自己!”
“林凡,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林凡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他没想到,乾元帝的雄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编纂一部解释律法、教化万民的典籍,这已经是在触及一个王朝最根本的统治逻辑!
这是思想上的变法!
其难度,比推行军票,要大上百倍千倍!
“臣……遵旨。”林凡深深一揖,没有丝毫推辞。
因为他知道,这正是他想做的事情。
用现代的法治精神,为这个古老的王朝,注入新的灵魂。
接下来的日子,林凡彻底沉寂了下来。
他婉拒了所有宴请,包括清流一派的庆功宴。
他每日只在皇宫、翰林院和自己的府邸三点一线。
翰林院的藏书阁,成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他如同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所有的律法、典故、民生资料。
然后,在他的笔下,这些古老的文字,开始被重构成一种全新的形态。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非虚言也。】
【民之所有,风可进,雨可进,官吏不可进。私产之神圣,乃国本之基石。】
【凡审案,需有原告、被告、证人、物证,孤证不能定案,无证不能轻判。刑讯逼供所得之证,不可纳。】
……
一个个颠覆性的理念,在他的笔下,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语言和典故,被清晰地阐述出来。
他没有全盘照搬现代法律,而是将其精神内核,巧妙地融入到了大乾的社会框架之中。
顾玄清作为副手,时常会来探望。
起初,他只是想指点一二。
可当他看到林凡写下的那些章节草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张写满了注释的纸,上面的内容是关于“证据有效性”的论述。
这位内阁大学士,饱读诗书的大儒,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彻底颠覆。
“这……这……”
顾玄清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句“孤证不能定案”,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大人,”林凡放下笔,平静地解释道,“若仅凭一人之言便可定罪,天下不知将有多少屈死之鬼。”
顾玄清猛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他曾审阅过的卷宗。
多少冤案,正是起于“莫须有”的构陷和“屈打成招”的供词!
他再睁开眼时,看向林凡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欣赏。
而是……仰望。
他拿着那几页薄薄的草稿,手却重若千钧。
“林修撰……”顾玄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激动。
“你着的,不是书。”
“你这是在为万世开太平,为大乾……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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