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十一！
他竟然还活着！
晏华清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瞬间就移动到了他的身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黏腻滚烫，那是混合了鲜血、焦灰和汗水的触感。他身上的夜行衣已被炸得支离破碎，露出的皮肤大面积烧伤，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脸上也满是黑灰和血污，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熟悉的、狼一般的坚韧和冰冷。
“你……”纵使以晏华清的冷静，此刻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宫宴爆炸的威力她亲眼所见，癸十一处于爆炸中心，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属下……无能……”癸十一的声音沙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未能……尽数拦下……震天雷……请陛下……治罪……”
“活着就好。”晏华清打断了他请罪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她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内腑受创，多处骨折，烧伤严重，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别说话，朕先替你处理伤势。”
她将他小心地扶到御书房内间的软榻上，动作迅捷而专业。她没有唤御医，此刻任何人都不值得完全信任。她亲自用清水清洗他身上的伤口，取出自己备用的、效果极佳的金疮药和解毒丸为他敷上，并用干净的布条和随手拆下的御案雕花木板，为他固定断臂。
整个过程，癸十一咬紧牙关，哼都未哼一声，只是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冷汗，显示着他正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
处理完最紧急的外伤，晏华清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朕亲眼见你与那太监一同卷入爆炸。”
癸十一喘息了片刻，艰难地回道：“爆炸……瞬间……属下……用那太监的身体……作为……肉盾……同时……全力向后……倒撞……入了……太和殿基座下的……一处……排水暗渠……才……侥幸……捡回一命……”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一场在死神指尖跳舞的惊险逃生。利用刺客身体缓冲，借助爆炸气浪和自身力量撞入预先观察好的、极其隐蔽的排水渠……这其中对时机的把握、对环境的利用、以及自身承受的冲击，任何一环出错，他都必死无疑。
晏华清默然。她能想象到那一刻的凶险。癸十一能活下来，实力、运气、意志，缺一不可。
“你做得很好。”她再次肯定道，随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既然早已潜回，为何直到此刻才现身？又听到了多少？”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癸十一既然没死，却隐匿行踪直到现在才在她面前现身，其意图需要仔细斟酌。他是否听到了她与萧震等人关于青黛的对话？
癸十一的眼神没有任何闪烁，坦然道：“属下……伤势过重……在暗渠中……昏迷……直至不久前……才勉强苏醒……挣扎至此……不敢……惊动外人……”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重伤昏迷，醒来后第一时间来向她复命，符合他忠诚（至少表面如此）的人设。
“你回来时，可曾发现任何异常？或者，对今日刺杀，有何看法？”晏华清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
癸十一喘息着，努力集中精神，缓缓道：“属下……昏迷前……只看到……那太监……引爆……之后……便不知……具体情形……但……以影阁作风……绝不可能……只有……明面上一击……必然……还有……后手……”
他没有提及青黛，似乎真的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晏华清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和生理反应，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要么他说的都是真的，要么他的伪装和心理素质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你的判断与朕一致。”晏华清点了点头，“影阁的后手，确实出现了，不过已被解决。你如今伤势沉重，需好生静养。朕会安排一处绝对安全隐秘之所给你养伤，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让任何人知晓你还活着，包括……萧震和青黛。”
她刻意在“青黛”二字上，放慢了语速，留意着癸十一的反应。
癸十一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似乎不解为何要瞒着青黛，但他没有任何质疑，只是顺从地应道：“属下……明白……一切……谨遵……陛下安排……”
他的反应，依旧无可挑剔。
晏华清心中疑虑未消，但眼下癸十一重伤濒死，是真是假，都需要等他伤势稳定后再行观察。无论如何，一个活着的、对影阁有所了解的癸十一，其价值远大于一具尸体。
她唤来福顺，低声吩咐了几句。福顺看到重伤的癸十一，吓得脸色发白，但不敢多问，立刻按照晏华清的指示，调用了一条只有皇帝才知道的、通往宫内某处废弃冷宫密室的秘密通道，亲自带着两名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癸十一转移了过去，并安排了可靠的哑巴老奴负责照顾和送饭。
处理完癸十一的事情，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晏华清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
癸十一的回归，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更深的迷雾。他是否真的忠诚？他的逃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他是否就是那个一直隐藏的“乙七”？毕竟，他完全符合“潜伏深”这一条，而且作为前影阁成员，精通刺杀、易容、药理也说得通！
如果他才是“乙七”，那之前所有关于青黛的怀疑，是否都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怀疑最信任的人，从而孤立自己？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而沈墨那封关于“鸠占鹊巢”的信，又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如果影阁真的掌握着某种李代桃僵的诡异秘法，那她身边任何一个人，甚至……她自己，都可能不再是绝对的真实。
信任的基石，正在一点点崩塌。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属于“晏华清”的、年轻而威仪的面容。这具身体，这个身份，真的是属于她的吗？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悄然蔓延。
她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猜疑链！
突破口在哪里？
青黛？癸十一？沈墨？还是……那个被擒的乐师刺客？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冰冷。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乙七”究竟藏得多深，她都要将其揪出来！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道密旨，盖上随身携带的私人小印（非国玺，仅用于心腹密令）。
“福顺。” “奴才在。” “将此密旨，亲手交予天牢影卫首领。告诉他，对那名乐师刺客，换一种方式审讯。”晏华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必再拷问他的同党和计划。朕只问他一个问题——”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问他，认不认识……‘青黛’。”
她要看看，当“青黛”这个名字，被抛到台前时，会激起怎样的涟漪。这会是一步险棋，可能会打草惊蛇，但也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
“奴才……遵旨！”福顺接过密旨，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森然意味，不敢怠慢，立刻躬身退去。
晏华清独自坐在御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风暴并未结束，而是转向了更加幽深、更加凶险的暗处。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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